97、番外:匿名情書
林曉慈把女兒送到幼兒園門口,女兒用嫩生生的聲音與她告別:“mama再見!”她幫女兒把頭花扎正了一些,說:“今天在幼兒園要乖,不能再欺負別的小朋友了,下午mama再來接你。”女兒點點頭,“知道了!”轉了身便往里面跑去。她目送女兒蹦蹦跳跳地跑到了老師身邊,臉帶笑意,轉身離開了。送完女兒后,她來到自己的店里,這時候員工小雯才剛開店門,小雯朝她打招呼:“老板,早啊。”“早。”她朝她笑了笑。從學徒到老板,她已經在這間美甲店里工作了十來年了。當年她家境很差,成績也非常普通,通過考學翻身的希望十分渺茫,而她也不想再忍受老男人們的煙酒味,用陪聊陪笑的方式來賺錢度日了。高二下學期,她盤算著自己已經滿了十六歲的合法工作年齡,經過認真考慮后,還是下定決心退了學。退學需要有家長的簽字,家里那個人渣倒是樂見她退學,開開心心地簽了字,還不忘做些讓她專心賺錢養活他的美夢。他一直對女兒這幾年來的作為有所察覺,但只要她能把錢拿回家里,通過何種方式他從不在意。退學后,她開始滿大街地尋找工作,在這個大學生都已泛濫貶值的年代,她一個高中肄業生注定與光鮮體面的工作無緣,最后她應聘到了一家美甲店做學徒,每個月能包吃住,工資是一千六百塊錢。她是趁那個人渣出門喝酒時偷偷離開的,把衣服鞋子和一些重要的東西都打包走了,還留下了自己身上的最后三千塊錢,當作買斷他們父女倆最后僅剩的血緣關系。做學徒的日子很辛苦,工作時間從早上九點到晚上十點,她得從最基礎的修剪指甲開始學起,店里的一些閑雜事也由她來負責,要是偶爾遇上幾個蠻不講理的顧客,還會遭到一頓劈頭蓋臉的痛罵。她不是什么好脾氣的人,也想過不要再賺這種低三下四的辛苦錢,但她別無本領,也沒有學歷,如果吃不了苦,便只能重新走回過去的老路了。“你將來會后悔的!”每當動搖時,她腦海中總會浮現出那個少年一臉著急地勸誡她的情景。她到底還是咬牙堅持了下來,即便現在辛苦一點,也總好過成為別人眼中的玩物。大半年后,她終于可以開始獨立給客人美甲,她手藝嫻熟,又善于察言觀色,經常能把顧客哄得心花怒放,久而久之便有了一批固定的回頭客,她慢慢積累經驗與口碑,幾年下來,已變成了店里業績最好的美甲師之一。后來女老板要回鄉結婚了,打算把店鋪轉讓出去,她與店里的另一位姐妹合伙出資,又貸了點款,一起把美甲店盤了下來,她也從普通員工變成了老板之一。孤身奮斗多年,好不容易終于有了一點成績,當年沒能好好完成學業始終是她的遺憾,在工作時間相對自由之后,她給自己報了個成人教育班。成人教育的紀律非常寬松,課時也很少,只在晚上和周末上課,大多數人來只是為了混個文憑罷了,但她卻一向認真,只為借此機會彌補一下當年錯過的校園時光。她便是在這里遇見了她的丈夫。當時丈夫是這所大學的在讀研究生,利用閑暇時間兼職給自考生講課。丈夫教的是英語,而英語恰好是她當年最喜歡也最擅長的科目。她在課堂上積極回答問題,下課也經常向他請教,期末考試時分數更是和其他人拉開了一大截。他對這個勤奮的自考生產生了濃厚的興趣,一來二去的,兩人便混熟了。當丈夫向她告白時,她嚇了很大一跳。他家世清白,為人單純,是從小循規蹈矩的乖孩子,即便她對他也心懷好感,但她深知自己與他并不是同一類人。她拒絕了他,用一些看起來是為他著想的理由,可他并不接受,他想法天真,性格執著,喜歡上一個人便一根筋地要和她在一起。她為了讓他打消想法,跟他說了自己的家庭和早早輟學的經歷,甚至將自己中學時代的往事也全盤托出,可他聽完不但沒有退縮,反而對她愈發地心疼和珍愛。她再也無法抗拒他的熱情,終于下定決心和他在一起。兩個人的交往遭到了丈夫家里不小的阻礙,最終丈夫頂住壓力,二人順利結了婚,如今女兒都快四歲了。她后來看過丈夫從小到大的照片,少年時代的他外表斯文,帶著書卷氣,還有點靦腆,臉上仿佛寫著“良家少男”幾個大字,看起來與她是極不相稱的,但她似乎一向都對這樣的異性情有獨鐘。在十幾歲時,她便曾喜歡過一個這樣的少年。說起那個人,其實她是在入學軍訓時就注意到他了。那天日頭毒辣,她在陽光下站軍姿時中了暑,往前倒在了他身上。教官讓他扶她到陰處,他卻因為不好意思與她有太多的身體接觸而遭到了教官的調侃,在大家的哄笑聲中,其實她也在心里把他笑了一遍。到了樹下后,他把自己的飲料給了她,還擔心她會嫌棄似的。即便身體難受,她還是努力朝他微笑了一下,為了這點她所得到過的為數不多的溫柔。正式開學以后,那少年便成了她眼中所有的風景。他長相清秀斯文,人有點傻,很容易就害羞,他成績優秀,是從不會掉出第一考場的好學生,還總是一副天真善良不知疾苦的樣子,一定是來自一個寬裕而美滿的家庭。她經常去招惹他,玩一些惡作劇或是說些曖昧的言語,看他各種可愛而有趣的反應。她看起來眉飛色舞,但內心始終是卑微的。她喜歡他,卻并不奢求與他在一起,只想著能碰到他白襯衫的衣角就很好了。后來她還給他寫過一封情書,趁下午還沒人來到教室時偷偷塞進了他的抽屜里。那天他埋頭對著情書看了一整節課,表情羞澀而喜悅。她坐在教室的另一頭悄悄觀察著他,慶幸自己終于也能讓他這樣開心一回,卻連名字都不敢留下。再后來,那個少年就屬于別人了。他有個形影不離的朋友,那人總是一刻也不放松地黏著他,很讓她厭煩。她原本以為他們只是親密的摯友,但不知從何時開始,他們之間已變成了戀人關系。也許別人沒有發覺,但她早就看出來了,因此她對那個搶走她心儀少年的人,總懷著幾分敵意。她本以為自己和他不會再有過多交集,但他竟出乎預料地幾次勸阻她的行為,雖然知道他是一腔好意,可她還是羞憤難當,控制不了地用刻薄的語言來掩飾內心的自卑。她不介意自己的所作所為被別人鄙夷和嘲笑,卻唯獨不愿意被他知道。可她不明白,既然他已經心有所屬,為什么又會這么關心她,愿意幫助她,她甚至以為會是那個想也不敢想的原因,可當她鼓起勇氣問他是不是喜歡自己時,他又否認了。也許并沒有別的理由,她愿意相信,他本身就是這樣一個單純善良而溫暖的人,溫暖得如同他的懷抱。高二下學期,她在開學后再也沒有見過他,去他們班一打聽,才知道他已經轉學離開了。于是她終于下定了退學的決心。離開學校的那些年里,或許正是因為心中有一個純白色的念想,所以她才始終沒有選擇墮落。那個在青蔥歲月里短暫出現過的少年,她會用余生感激他。下午林曉慈去幼兒園接女兒,她牽過女兒的小手,問老師道:“今天她沒有又欺負別的小朋友吧?”老師笑道:“沒有,今天她乖得很,就是午覺醒來的時候哭了一下。”她對女兒說道:“我們回家了,跟老師再見。”女兒仰起小臉,“老師再見!”上了車,她把女兒抱上兒童座椅,給她系好安全帶,發動車子回家。這時候路上堵得厲害,等了兩個綠燈也沒能通過路口,她側過身去逗弄女兒,再轉回頭時,忽然看到穿過斑馬線的人群里有個身形高挑的男人,他的側臉已是成人的輪廓,卻仍叫人感到熟悉。她不可置信地睜大了眼睛,目光追逐著他的背影,這時候紅燈已經轉變成綠燈,后面的司機不耐煩地用喇叭催促她快點開動。她笑了笑,右腳踩下了油門。那應該只是個陌生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