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塘里的水又滿了,有點渾,晃著,水面的光映著喝足了水的沖天柳、大白楊高高低低的影子。沙地沖洗得更干凈了,清澈的細水流緩緩從上頭流過,路上的水溝里偶爾游著一條兩條泥鰍,快速扭著身子滑到田里。雞鴨、豬啊狗啊在雨里老實了一天,這會兒都精力充沛地在路上轉來轉去。等著瞧吧,塘里水澄清了,人們又開始去塘里洗菜洗衣裳洗拖把,石漂周邊又會飄著空心菜葉子、小白菜葉子、豇豆、大椒把,引來一群鴨子搶來搶去。地面太濕,仍上不成班。云良吃完晌飯,跟媽招呼一聲,說他跟黑蛋一塊兒趕廟會。媽給了他幾塊錢,囑咐他們注意安全,就收拾了一堆碎布料,在門板上糊漿殼子好納鞋底。去年她糊了兩張門板,云良三奶要一點,萍萍要一點,大頭媽來晚了,沒有了,她便把今年的預約了,叫云良媽今年無論如何把她放在心上。云良跟黑蛋繞大路去,經過□□石,他們停下來,爬到石頭上。□□石邊的板栗樹結了密密的板栗,高處突出的棵子罩住了半個□□石。兩人坐在□□石上,石上潤潤的,水漬還沒干透,他們便脫下鞋墊著。黑蛋伸手摘了個板栗包剝了,板栗米只有毛栗子般大,還嫩得很!“聽說這棵板栗樹上吊死過人,是個老頭,用褲帶吊死的。”云良拿手摸著石頭上的青苔說,青苔厚實得很。“莫說呀,有點嚇人!”黑蛋站起來說,四下望望。這里怪隱蔽的,云良經黑蛋這一驚一乍,心里也毛毛的,穿上鞋,兩人往廟會山上去了。下了場雨,山上的人明顯少了許多,但賣小玩意的攤子仍有不少,女孩子們三五成群,一氣兒擠到這個攤子前,一氣兒擠到那個攤子前,把一串項鏈一朵頭花從這只手傳到那只手上,掂量掂量,拿起又放下,終于買下了,這個試戴一下,那個試戴一下,傳到主人手里,主人無比愛惜的用手握著,插在口袋里,不時偷偷拿出來瞅瞅,又塞到兜里,個個臉上都漾著激動的笑容。男孩子們手里握著紅的白的rou球,冷不防往石頭上砸一下,rou球彈起老高,他們就比著看誰的rou球彈得更高,也比誰最先爬到山頂最高的石頭上。戲臺上的老生一身黑袍,手托著長長的假胡子咿咿呀呀唱。臺下大多是年輕人,三三兩兩站在石頭上,搭著肩膀在后臺看唱戲人化妝,嗑瓜子,嚼口香糖,說小話。上了年紀的人爬不到山上來,也有身體扎實的,上了山,搬個小馬扎,選個好位置坐下,兩眼一眨不眨盯著臺上,看到關鍵情節又是拍腿又是嘴里哼哼兩聲,有時還向身旁不懂的人講解幾句。賣東西的中年婦女守在通往山廟的路口,不時有人從她攤子上買一些物品,提了往廟里去。廟口的樹上噼噼啪啪燃著鞭炮。拜完的人要么悠哉游哉在山間閑逛,要么惦記家里的活,行色匆匆下山,都因著向神靈許了愿并且相信他們的心愿神靈已聽了去,而臉上帶了喜悅。云良跟黑蛋隨人群擠到廟門口,廟里香霧繚繞,向外噴出一陣陣熱氣,有些燙臉,但老有一撥又一撥提了燒紙和紙樓的男男女女爭先恐后涌進去。云良和黑蛋被人群從廟門邊擠到廟門當口,又從廟門當口擠到廟門邊。有的人性子急,邊拿手推他們兩個邊不耐煩地數落著:“走走走,一邊玩!”廟里也算是來過了,他們從廟旁的石梯上下去,碰見賣甜瓜的,一人買個甜瓜,邊吃邊來到婆媳石下。這婆媳石近處看也就是兩塊大石頭,烏漆麻黑的,上頭長滿青苔。遠了看可就有些內容了。其中一塊石頭是立著,纖細秀氣,活像個昂頭遠視的綽約女子,這是媳婦石。另一塊臃腫短小,伏倒在地,狀似七旬老嫗。聽說這婆媳石是有故事的:從前,這山下有戶人家,只母子二人。兒子娶了媳婦,婆婆對媳婦很苛刻,稍不順心就棍棒打罵。兒子出外參軍后,婆婆對媳婦的虐待更有增無減。媳婦不堪忍受,向縣官告婆婆。婆婆見媳婦要告官,先危言恐嚇,后婉言求和。但媳婦決心已下,要與婆婆決裂。婆婆怕遭來皮rou之苦,便跪在地上拉住媳婦苦苦哀求。一個求,一個不聽,一個要走,一個跪在地上不放。當她們拉拉扯扯走到山上時,神仙發怒了,心想:這老太婆先前確是可恨,應該受點懲罰。可這媳婦未免太不盡情面,當婆婆的都跪下了,也吃了苦頭,她仍不松口,同樣可恨!隨手一揮,地下的二人便停住不動了,都變成了石頭,從此呆在山上與蛇蟻草木為伴,誰也不怨誰了。云良跟黑蛋圍著婆媳石轉了一圈,打算爬到石頭上去瞧瞧,不巧過來一對青年男女在石頭旁照相。他們便找了條人不多的隱蔽小道,在樹棵囊子和石頭縫里七拐八拐,一氣兒上了山頂。山頂是一塊斜插下來的磨盤石,石面不大,一次可坐五六個人。云良跟黑蛋上去時,正好先前來的幾個人下去,他們兩個便跳上去,一左一右霸占了這塊石頭。山下的風裹著松樹的清氣,涼涼的吹著,吹得他們的衣服鼓起來,像海上揚起的帆布。黑蛋舒服的哼了一聲,頭枕著胳膊,四仰八叉躺在石頭上。云良兩手撐在背后,嘴里咬著一根松毛,半仰著,兩只腳伸到石頭外去,晃啊晃的。日頭出來了,又不見了,留下藍天白云靜靜罩在山頂上。漫山的松樹流水樣從山頂一直流到山腳。偶爾眼光遇到林間突出來的大塊石頭,有像古代雙耳酒杯樣子的,有像豹子頭的,還有像背著彈藥正一步一步往山頂挺進的挎槍戰士的,都靜靜挺立在這巨大的綠色河流里,過著山里的歲月。西北面山腰里臥了個養豬場,有三排豬舍,豬舍旁邊是口無人照看的野塘,塘里常見得到游戲嬉水的野鴨子,這會兒正有兩只白露鳥在塘里洗了幾回嘴,翅膀一抬,飛到松樹頂上,又在藍天下遠去了。云良吐掉嘴里的松樹針,隨手從身旁摘了片野生茶葉嚼著,嚼了滿嘴清澀味,吞一口水,嘴里又甜甜的,十分清爽。向左面山林望去,剛才他跟黑蛋經過的石頭溝里伸出幾株柿子樹的枝丫,上頭結了一層小柿子球,玻璃珠樣大小,裹在荷花瓣似的果實托兒里探頭探腦。順著柿子樹向遠處望去,可以望到云良三奶家的二層白色樓房,姑奶菜園邊上的毛竹叢,屋后的沙樹林。東望,可以望見山下的白亮大路,岔路口上有萍萍公婆開的小賣鋪,還有小賣鋪旁邊的豆腐店。豆腐店里的老板娘十分漂亮,老板卻長得不怎么樣。再往東,是許灣,以前云良上小學要經過許灣的石頭屋的。石頭屋里的小個子女人常端著瓷盆,下到漂上,在門口的水蕩里兜一盆水,灑到門口,然后拿起掃帚掃地。許灣之后,偏過頭看看,是一片露出白脊梁的大山坡。坡有些陡,即使是大冬天上坡,也要出一頭熱氣。下雪的時候上坡最費勁,往往上到坡腰上了,因為雪被踩硬實了,腳下一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