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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做作業的孩子也有,正在烹調飯菜的主婦也有,邊吃飯邊聊天的一家人也有,才從田里起來,趕著耕牛,扛著犁耙,慢悠悠抽著煙往家里去的也有。耕牛趁著月色把嘴伸進草叢里啃磨一氣。主人也不急,遇見了人,互相打一聲招呼,問問農田里的事兒。慢悠悠帶著勞作一天的疲倦和欣慰,回去把犁頭一放,牛繩子順手遞給在門口玩耍的兒女。早有人準備好洗臉水,臉上隨便抹幾把,脖子上擦擦,脊梁上啦啦,啪地一聲,把毛巾扔進水盆里,徑直走到院里的小桌前坐下,舉筷吃菜,自己喝酒不算,還要給妻子、兒女各人碗里倒上一點,然后噙著笑看他們皺著眉頭嘗一點,又把酒倒回他碗里。入夜的空氣微涼,清爽極了,云良長長的伸了伸胳膊,鼻子里飄進一股中草藥的味道。誰家在煎藥了。白天能看得見的東西漸漸隱入夜色里,留下赤楞楞的暗影。最靠近月亮的樹葉子如映在天幕上一般。各種蟲子躲在暗處彼此呼喚著,聒噪的青蛙,坐在水田里和池塘邊上,總卷著舌頭得啦得啦的叫。媽還沒回來,云良在門樓的石條上站夠了,進到屋里來。聽到媽在外面同人說話的聲音,云良忙放下修著的鐘表,到廚房里端出飯菜,在桌上擺好。媽走路的聲音總是那么輕快,透著喜悅,即便不聽聲音不見人,云良也能辨出媽來。云良坐在石檐上叫媽,媽應了一聲,已經走到堂屋里來。看到桌上的飯菜,手里舉著洗臉手巾,笑著說:“云良炒的菜呀?”“嗯。”云良有些得意。兩人坐下吃飯。“明天咱家栽秧。”媽在桌子邊上磕著咸鴨蛋說:“吃點蛋黃,咸蛋黃好吃。”說著,媽把咸蛋黃挑到云良碗里。“我曉得,我也去載!”云良扒了口飯,抬頭說。“你會載啊?”媽淡淡的問,陷入沉思。云良問:“我姑奶咋了?”媽吃完一碗飯就不吃了,叉著腿,一只手擱在腿上,一只手搖著蒲扇,噗噗的攆蚊蟲。“老毛病。醫生說活兒重了,累到了,營養不良……我怕你姑奶活不長。”“我姑爺呢?回來這么些天,沒見他幾面。”“賭博唄!上了牌桌什么都忘了。”云良聽了,心里有些為姑奶難過。狗在飯桌下轉著身子,舔云良掉在地下的飯粒吃。“你大姐是個暴君!”媽突然說,快放暑假了,她在想大姐了。洗了碗,云良打開電視來看。媽在外面洗澡,喊道:“云良,天氣預報過了沒?”“明天晴天!”云良回。媽又唱起了歌。早上,媽如往常一樣早早起床。天還蒙著薄暮,樹木花草卻早醒了來,鴨子們在塒里待了一宿,都噼啪噼啪往門口池塘里趕去,拍著翅膀,撲通通跳進水里,伸長脖子嘎嘎叫喚。村里陸續響起吱扭扭的開門聲,大聲咳嗽打哈欠聲,牽牛喝水聲。村子猶如一個睡醒了的壯年人,沉靜之后又恢復了活力。門開了,狗打著激靈跑出去撒歡,媽抽調雞櫥門,放出雞們后,扛起拖把到了池塘邊洗拖把。洗凈了,又背回去,屋里屋外拖洗起來。攤好面片兒,媽叫醒云良,兩人吃了早飯,提著秧馬去田里。媽囑咐云良穿襪子,把褲腿扎到襪子里,免得螞蟥鉆進rou里。云良嫌累贅,光著腳,田里的稀泥在腳趾間鉆進鉆出,涼幽幽的,舒服極了!云良學著媽的樣子,弓著腰身在水里捉秧苗。秧地里不止云良一家,三爺家和銀子家跟他家共用一塊秧地。云良和媽下田不久,三奶跟銀子媽也相繼來了。三奶四十多歲,長得白白凈凈,才來,腳下一滑,摔到水田里。她一手舉起秧馬,另一只手使勁兒在空氣中抓撓著,嘴里咦咦叫著,才將身子立穩了,嘴里立刻沖出一串臟話。隔田的人見了,也一道笑起來,喊道:“你這秧歌扭得真好看,再來一個!”銀子媽見三奶站住了,就把秧馬架在水田里,坐上去拔秧苗,道:“這老女人,才下田就想賴在田里睡懶覺!”田里熱鬧起來。媽把手浸水里擺動幾下,秧苗就抓了一把,提起來扎好,往旁邊一扔,又把手浸到泥水漿里去抓秧苗。云良在后面緊緊跟著,不愿落后,連那叢伸到田里來的紅通通的熟秧苞也視而不見。“瞧我娘喲!”媽嗓門一向高,她向右斜偏著頭,眉毛也偏斜了,笑著說,“你的小孩在外頭一年掙十幾萬,你倒還我們面前賣乖!”三奶兩只胳膊搭在膝蓋上,手里扎著秧把子,笑道:“哪兒掙的十幾萬!他掙了錢還不留他結婚用,給我呀?”臉上卻已現出得意之色。三奶又道:“云良的爸一年掙大幾萬,該你享福!”“聽你說!”云良媽笑道,“你的十幾萬你不稀罕,人家的幾萬塊錢你倒稀罕!”云良媽又道:“表嬸兒也真是發了財,銀子結了婚,黑娃就這兩年,你快工成圓滿啦!”“她大伯子手里百十萬都有,這女人還能差?”三奶說得激動了,噴出一口唾沫來。云良媽忙拿袖子去擦臉,笑道:“你這個豁牙子,噴我一臉唾沫!”三奶也舉起手背在嘴上抹了一把,哈哈笑起來。“他大伯是他大伯,我們頭上是落不了什么的!”銀子媽淡淡的說,問云良媽,“你咋不讓云良去上學?”“他個人讀不下去,拿他沒辦法。”云良媽嘆著氣說。銀子爸挑著籃子來,銀子媽忙起身把扎好的秧把子往籃子里裝。裝滿了,銀子爸剛好吸完一支煙,便挑起籃子,一路跟田里忙活的人招呼著,走了。云良媽又笑了起來,說:“有一回根毛跟他爸犁田,犁著犁著,他爸喊:‘根毛,這耙咋這輕吶?’一回頭瞧,根毛在田里四仰八叉睡著。他爸問:‘咋回事呀你?’根毛說:‘剛才在耙上睡著了,牛角抵了我一家伙……’他爸跑去踢他幾腳,罵道:‘學你不好好上,叫你犁田你跑耙上睡著了,給我滾回去!’”隔田的小勇爸咧著滿是胡喳子的嘴巴喊道:“云良媽,你吃笑米飯啦,笑得地動山搖的!”田里又有人講起了笑話,小勇爸趁興唱起了山歌,只見他抬頭挺胸,手里捏一根煙,直立在田里,舌頭一送,悠長的調子在這農忙的群山環繞的田地上響起來。一曲完畢,再來一曲,唱到后來,他自己擺擺手說:“不唱了不唱了,活兒還沒干!”眾人才靜下心來,一意做著手里的活計。秧把子扎得夠多了,媽吩咐云良把秧把子往田里打,各處要打得均勻。這秧地本是從他家水田里隔出來的,就近,先把秧地以外的大半拉田插上秧。云良樂得起身活動活動,提起秧把子,就站在秧底里,直接往田里扔,像扔炸彈一樣。啪啪,秧把子墜到田里,把水花擊起一大片。媽見了,笑著說:“你當是扔手榴彈吶,莫把秧苗扯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