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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期然地,祠堂外的雪地里傳來輕柔的的腳步聲,成鈺徐徐睜開眼,回首只見門外滿目刺眼的雪光里走來一個輕快的身影,頭上簪纓搖曳,剪影中竟仿佛天子頭上九旈。 “成鈺!”光芒收束,季滄亭那張仿佛杵進蜜罐里釀了三天三夜的笑臉出現在門內,“聽說你向我求親被罰跪了呀,我讓人回去收拾包袱了,咱們什么時候私奔呀?” “……” 戰靴,戎裝,匕首鐵爪等細碎背了一身,怎么看,都像是得娶回家好好教的樣子。 見成鈺看著她不說話,季滄亭見左右無其他人,也不嫌她自己一身甲胄讓人硌得慌,蹭過來靠在他后背上碎碎念道:“等天氣轉暖了,我便北上去看看邊關的情況,倘若匈奴今年的馬兒沒長好,我爹就能回來了,到時便給所有人說一說。我是不會繡嫁衣,不過婉婉她們會幫我的……對了,我還沒當過新嫁娘呢,聽庾光他jiejie說當新娘的一整天都不給飯吃,要不到時候你坐轎子里我去騎馬開道?” 成鈺細細聽著,時不時含笑點頭,一一默記在心里,似乎下一刻便要出言應下她多年的等待,可祭臺上的燭光此時卻熄滅了一盞——那盞燈,正是他父親牌位之前的。 “滄亭。”成鈺輕聲喚道。 “怎么了?” “草長鶯飛時,我會告訴你我的決斷。” ☆、第二十六章 棠棣·其四 時間過得極快,待煬陵的第一枝新芽抽長出時, 提前開學十日的小龍門異乎尋常地緊張起來。 不為其他, 乃是三年一度的春闈開始了。 無論士族寒門, 氣氛陡然在此時緊繃起來, 尤其是小龍門隔壁外院的學子,每個人都板著個棺材臉, 季滄亭上課時, 還順道救了一個一邊走路一邊看書以至于跌進剛解凍的水池里的倒霉人。此人在學海中泡得太深,唯恐落水風寒影響考試有愧江東父老, 精神崩潰地坐在地上大哭起來,煩得季滄亭把他扛起來就往小龍門醫署塞,大夫見多不怪, 兩劑老姜湯加一桶藥湯,這人第二天便生龍活虎起來, 甚至還考了外院小試第一。 相較而言, 內院的氣氛就懶散了許多,闔院上下只有一個不合群的石梁玉每日在角落里奮筆疾書,弄得原本看他不順眼的老教習們也無話可說。 “……老夫前面講的要點, 你們不想聽, 有別的人要聽,整個書院就你們最吵, 再讓老夫聽到一聲嗡嗡響, 全部給老夫滾回家!” “春闈還有十五天了, 十五天能干的事情很多, 以前你們有個前輩,在小龍門學了三年,玩了三年,可到了春闈前夕,人家一夕頓悟,連熬了數宿把歷年考典都死記硬背下來了,然后科場上他突然發現肚子里有貨,殿試上對答如流,成功踏入了一甲。” “這個故事告訴我們什么呢?那就是想學什么時候都來得及,你們想想,學習是為了夫子嗎?是為了太傅嗎?那都是為了你們自己——” 季滄亭舉手:“夫子,我是為了督學。” 夫子:“季滄亭!說了一萬遍不許目無師長!你今天留在這兒抄論……給我抄兵道十二略,你不是喜歡打打殺殺的嗎?抄三遍!不抄完不許走!” ……抄就抄唄,那兵法是她爹寫的,總好過她相好那十萬字天書巨著。 在同窗的嘲笑中,季滄亭留堂留到了日落西山,待抄得剩下最后一百字時,回頭一看,卻見學堂角落里的石梁玉猶在低頭寫作,好似在思慮什么難題。 除了那回仗義相助,季滄亭平日里為免打擾他備考,并沒有同他有過什么特別的交集,見他篤學,面上不由得欣悅了幾分,悄悄走過去,彎腰一看,道:“啊這道題我聽督學講過,你不會嗎?” 石梁玉肩頭一顫,其實他早就知曉季滄亭留堂了,有些無法專心,以至于拖到現在,聽她如此問話,不免有幾分羞慚:“讓郡主見笑了,此題‘天子不仁,為臣所不臣’,委實聞所未聞,不知如何立論。” 季滄亭摸著下巴道:“你不會也無妨,這題是老徐頭多年前出的,天子即便不仁,為臣者又哪敢不臣?這是誅九族的大罪,就這一道題,嚇得科場的考生不敢下筆,只有一個人,以武侯興蜀漢起論,相比較于王莽篡漢,筆力如刀,剖明了為臣者為社稷而不臣,而不臣者為權位而不臣,不可混淆一論。” 石梁玉茅塞頓開:“原來如此,若是我在科場之上,見此題目恐怕六神無主了。卻不知,這位考生是——” “是成鈺,你別看我成日里這個德行,其實他的策論我都背下來了,便是陛下直接給我個文官當,我也是當得起的。” ……又是督學。 石梁玉本能地握緊了筆,這段時日石莽對他的嘲諷變本加厲,就在今早,石莽上朝時見他拿著書本出門,還在諷刺他“給你官兒做你不要,偏要去和那些人比試,再拼命,能比得上那些世家貴子?都是名字里帶玉的,到底是比不了人家鑲了金邊的”。 同樣是弱冠出頭,他這個寒門出身的,還在為了科舉名額苦苦求索,而名字里鑲金帶玉的,早已名滿天下。 石梁玉微微低頭,不去看季滄亭那迎著夕照而顯得過分耀目的面容,道:“郡主好像很……很仰慕督學?” 季滄亭:“恭喜,全煬陵城你是最后一個知道我對督學圖謀不軌的。” 好一個成鈺,為什么……世上最好的東西都是他的? 石梁玉眨了眨眼,掩去眼底爬上的陰翳。成鈺并沒有待他如別人一般苛刻,他對自己這般無端的嫉恨自省了片刻,道:“我曾聽聞,今年春闈,督卷的是督學本人?” “是啊,這種翰林院該干的事,年年都想喊他來,今年總算是說動了,難得啊,我都不曉得他是不是想開了要出仕了。”季滄亭拍了拍石梁玉的肩,又道,“批覽試卷的官吏要提前十五日到翰林院的小黑屋里待著,不得見任何外人。我偷偷告訴你,成鈺喜歡沈嘉的字,按如今的典試規,考詩詞的時候不必寫楷書,我記得沈嘉的字帖就在書架上隨便讓人看的,等等啊……” “郡、郡主。” 季滄亭正翻著書架里的字帖,聞言回頭道:“怎么了?” “我……”石梁玉壓下喉嚨里陡然泛起的澀然,道,“我會考上的,如果我能做一個能臣,一定讓你有朝一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