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光明媚的一天。

莊大少一早起床，給阿猛愛麗絲煮了一鍋骨頭湯，熱了牛奶，烤了吐司，涂上果醬和奶油，兩手拿得滿滿當(dāng)當(dāng)?shù)牡胶９^報道。

狗崽長得快，明明前段時間走路還東歪西倒，現(xiàn)在好像氣球，被充了一肚子圓滾滾的氣，見莊大少來了，一塊兒小跑過去拿乳牙咬他的褲腳。

阿猛狗如其名，叫聲猛，嚇人猛，吃飯也一樣猛。雖說一點兒斯文樣也沒有，餓虎撲食一般，或者說是山豬轉(zhuǎn)世，狗鼻子快把飯盆給頂穿，還不時發(fā)出“呼呼”聲，不過卻自覺地將狗食分成兩份，沒吃的那邊乍一看rou還挺多，阿猛吃得快，只拼命舔著眼前空了的碗底，等到連味兒也咂摸不出來了，才肯離開，把剩下一半留給等了一會兒的愛麗絲。

莊大少踏進(jìn)廳堂，結(jié)結(jié)實實受了三姨太兩個快翻到后腦勺的大白眼，仍舊面不改色，笑著同各位打招呼，把牛奶與面包放到餐桌上，又厚臉皮地朝四姨太預(yù)定了一個咸蛋一碗粥，才轉(zhuǎn)身朝著海二少的臥室去了。

三姨太在身后破口大罵：“還咸蛋！莊家破產(chǎn)了吧！連早餐都要來我們家討！你往哪兒走呢？私闖民宅我報警了啊！！”

海洗榮喝了口豆?jié){，又伸手揉了揉耳朵，三姨太平日聲音就不小，罵起人來尤為大。雖說不再唱戲了，這些年早起吊嗓子卻一直沒斷過，以前海洗榮只當(dāng)三姨太晨練是習(xí)慣，現(xiàn)在可終于頓悟了，這可不是哪門子習(xí)慣，這分明就是為了永遠(yuǎn)站在罵人處于不敗之地的高峰而日日刻苦努力！

“成了三娘，別罵了，警察在這兒呢，警察可管不了人家談戀愛，大清早的，一會兒氣消不了，一整天都不舒服。”

三姨太聽了海洗榮的話，改為小聲嘟囔：“這老二沒法管了，找這么個假洋鬼子厚臉皮，估計是想氣死我……”話說到一半，又吩咐四姨太道：“一會兒你找個臭雞蛋給他，還咸鴨蛋，美得他！”

四姨太只能順從地點點頭，心里頭別提有多發(fā)愁了，在海公館，金雞蛋或許還能翻出兩個，想找臭雞蛋才是難上加難。

海二少還不知道一家人已經(jīng)編排了他的大少爺多少次，仍舊在夢里吃八寶鴨呢。朦朧中聽見莊大少的聲音，也沒當(dāng)回事兒，講夢話般地對莊大少發(fā)號施令。

“舀多點鴨rou，不要青豆了……”

莊大少坐在床頭逗他：“別吃了，快跑吧，我今天忘帶錢了！”

海二少還張著嘴等下一勺呢，聽到這句話，夢立刻醒了八分，睜開眼睛一看，莊大少捂著肚子樂不可支。

海二少沒惱，自己也覺得怪好玩兒的，撐起身子同莊大少一塊兒笑，又道：“你怎么來啦？我做了個夢，正吃八寶鴨呢。”

莊大少湊過去親了親他的額頭：“我就不親嘴了，流了好多口水，怪臟的。”

海二少捧住莊大少的臉，朝著嘴巴用力親了三口，那個熱情勁兒，咂出響來了，十分不矜持。

莊大少在這方面很容易比他更不矜持，海二少點到為止，膽兒還沒肥到敢在親爹親娘親哥的眼皮子底下干柴烈火，于是從莊大少的懷里溜出來，開始換衣服。

“今天帶你去吃八寶鴨吧。”

海二少將扣子扣好：“真的？去萬綿城嗎？”

莊大少點點頭：“嗯，去給你報仇。”

海二少不解：“報什么仇？”

莊大少言簡意賅：“誰把風(fēng)月片賣給你，就去找誰報仇。”

于是三個小時之后，霓虹大戲院，蔣經(jīng)理坐在沙發(fā)上汗如雨下。

莊大少簡直要把他那套假洋鬼子做派做到了極致，風(fēng)度翩翩，溫和有禮，連講話都是進(jìn)退有度，這一句句講下來，給足了蔣經(jīng)理面子，又始終不露尖兒，使人抓不住他最想講的意思。

海二少沒這份本事，只能坐在海二少旁邊，吃吃點心，喝喝茶，肚子都快飽得吃不下八寶鴨了，也沒見莊大少將話挑明。

這番親切祥和，不知道的還以為兩人來大戲院探親呢。

蔣經(jīng)理不似海二少那般單純，十幾年的摸爬滾打，再蠢都被練得滿肚子心機(jī)了。眼下莊大少這樣的招式，往往是最難搞的，莊大少樣樣都說了，重要的東西卻也樣樣都沒說，進(jìn)退維谷之間，一不留神，給他前后左右挖了十幾個坑，他蔣經(jīng)理不管是往哪個方向走，只要下腳，就不可能踏到平地上。

莊大少在逼蔣經(jīng)理自己主動講出“賠償”二字，他也不著急，循循善誘地，臉上的笑就沒下去過，這股子耐性拿到原小姐開的保育院，起碼可以拿個金牌保育員的獎狀。

蔣經(jīng)理真是有苦說不出，他極愛錢，要不然也不能從海二少這兒騙了那么多，現(xiàn)在要他吐出來，幾乎是要比殺了他還難。再說了，當(dāng)初分明是海二少親口講的，只要能快速掙到錢，怎么著都行。蔣經(jīng)理出的這一招確實有用，那兩日夜晚十里鎮(zhèn)電影院火爆異常，海二少確實也賺了一大筆，就是這個法子吧，它不大安全，容易被抓進(jìn)去。但是做生意的，誰都曉得，有舍必有得。海二少錢掙到了，電影院的名聲也打響了（先不論是正面還是負(fù)面），現(xiàn)在反過頭來找個笑里藏刀的假洋鬼子跟他算賬，實在是太不道義了！

蔣經(jīng)理知道莊大少絕非什么善茬，自己也不服氣，舍不得大大方方讓海二少提條件，于是也充傻扮楞，裝作聽不懂莊大少的話，也客客氣氣地回了一堆漂漂亮亮的廢話。

莊大少掏出懷表看了看時間，已經(jīng)中午了，再拖下去也許小少爺肚子要餓，于是迅速將耐心收好，使出殺手锏，速戰(zhàn)速決。

“我前兩年剛從英格利是回來，講話和處理事情還是習(xí)慣按西洋的那一套辦，倒是忽略了可能蔣經(jīng)理有些理解不了。”

蔣經(jīng)理背后開始冒冷汗，奉承道：“蔣某沒見過世面，不如莊大少博學(xué)。”

莊大少笑笑，道：“就是不曉得這西洋之法律，在這兒用，到底適不適合呢，我勉強(qiáng)懂些，也不算太懂，還是一會兒問問我的律師，若是不適用，還是得麻煩麻煩趙兄。”

蔣經(jīng)理講話都結(jié)巴了：“這，這，我們犯了什么錯？哪里得罪了莊大少，要打，打官司？”

莊大少道：“前段時間我不在，這兩天才回來。聽我的好友詹姆士說，他做成了一筆大生意，我一問成交價，似乎與海二少告訴我的，出入頂大啊。”

蔣經(jīng)理掏出手帕擦了擦汗：“這里面，怕是有誤會，咱們喝杯茶，再好好聊聊。”

沒曾想一直沒有出聲的海二少現(xiàn)在有些不耐煩了，道：“德興食府的午市特別擠，你們聊完了沒有啊？”

不能再喝茶了，再喝該把胃里的油全刮寡了！

莊大少握住了他的手，道：“稍微等等，很快了，訂了位置的。”

又扭頭看向蔣經(jīng)理，這一會兒臉上可沒那么多風(fēng)度翩翩了，不耐煩簡直是直接刻在了腦門上：“我們接下來還有事，不再多聊了，就是不曉得，蔣經(jīng)理是愿意被詹姆士告，到洋人朝廷打官司，還是愿意被我們二少告，按我國的法律來。若是樂意后一項呢，勞駕要等兩天，我回國沒多久，人脈不多，懂法律的人里就認(rèn)識個趙師長，蔣經(jīng)理你也曉得，趙師長近日高升，怕是沒什么空處理這點小事兒，回頭我還得找找他，請他賣我個面子，再介紹一位好律師，才好告你呀。”

蔣經(jīng)理：“趙……師長，可，可是……趙家俞？”

莊大少笑笑：“連襟。”

蔣經(jīng)理：“海二少，您看，八萬，合適嗎？”

海二少：“？？？”

八寶鴨剛上桌，海二少被燙得直吸氣，也沒放下手中的勺。

莊大少邊給他夾菜邊囑咐道：“吃慢些，小心燙。”

海二少道：“趁熱吃好吃呢，鴨油冷了就膩了，我舀一口給你吃啊。”

莊大少乖乖張口：“謝謝寶貝。”

海二少吃了個半飽，才放下速度，與莊大少聊天。

“你真的認(rèn)識詹姆士啊？”

莊大少喝了口湯：“不認(rèn)識，誆蔣經(jīng)理的。”

海二少笑了：“連我都信了，你可真壞！”

莊大少捏捏海二少的臉：“往后長個心眼，別被人家騙了，我看了心疼，小可憐。”

海二少臉頰通紅，也不知道是被捏的還是不好意思，接著問道：“那那個趙師長是怎么回事？也是胡說的？”

莊大少道：“那倒不是，確實是連襟。”

海二少往套子里跳：“什么意思啊？”

莊大少面不改色心不跳：“我老婆喊他老婆‘李姐兒’，既是姐，我和趙師長不是連襟是什么。”

海二少捂住臉：“哇，你也太不要臉了吧！”

蔣經(jīng)理不僅賠了錢，還下了血本，送了海二少一臺攝影機(jī)，五盤膠卷。送這兩位少爺出霓虹大戲院的時候，蔣經(jīng)理臉色都是青的，一點兒血色都沒有，嚇得員工四處翻藥盒，急匆匆地找救心丸。

海二少得了一個新玩具，回十里鎮(zhèn)的路上連坐都坐不安穩(wěn)，頻頻回頭往車后箱看，恨不能立刻用一用，體驗一下拍電影是什么感覺。莊大少熟練地給他涂清涼膏，這個動作好似練了成百上千次似的，一絲手生也見不著，量合適，力道也合適，指腹打著圈揉開，涼味兒順著鼻腔一路沁到心臟，海二少覺得很舒服，朝莊大少打了一個大噴嚏。

莊大少抹抹臉上的口水，嫌棄道：“你是小狗嗎，還是小豬啊，怎么一點衛(wèi)生也不講的。”

海二少得意道：“我是你的小寶貝，小寶貝不需要講衛(wèi)生。”

莊大少聽得心亂如麻，海二少講完被自己齁得夠嗆，終于安靜下來，靠著莊大少的肩睡了。

莊大少：聽說有人欺負(fù)我的寶貝？

海二少：（海仗莊勢）聽說有人欺負(fù)我？

讀者：…………求求你倆要點兒臉吧！收手吧別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