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妖刀記(45卷)(252-255)

    作者:默默猴

    字數:24890

    第二五二折 為與君遇,千載乖離

    刑獄自古如阿鼻。獄卒一行,原是百工里的最底層,地位甚至不如屠夫妓戶,

    乃不折不扣的賤役;偏偏在獄里,牢卒吏目握有極大的權力,恁是皇親國戚,一

    旦投入牢籠,就是這幫人的俎上rou,不拿出銀錢好生打點,拷打凌虐還算小事,

    丟掉性命都不冤枉。

    尋常百姓非不得已,絕不見官,唯恐不小心被衙差騙進班房,隨便找個理由

    押起來,就是讓家里人拿銀兩來贖的意思。沒錢或給得不夠,大牢里就是活生生

    的地獄,上至平望的京兆獄,下至各地的郡獄縣獄,都是如此。

    東海為文明之始,三川又是財富集中之地,不比西山南陵,獄政相較起來是

    人性許多,光越浦地界便有四處監獄,各有區處:

    鄰近西市的西獄規模最大,是正式關押囚犯的地方,又稱大獄,設于此間,

    據說是為了斬首棄市之便。專囚女犯的掖庭獄則在城北,雇有干練的仆婦看管,

    呼曰「官媒婆」,一般衙役不能隨意進出。

    慕容柔為制三川,在谷城設營練兵,營里也有牢獄,將軍府所抓犯人,不在

    靖波府獄便在此間,審、判、刑、決都不干衙門底事。如城尹梁子同在論法大會

    上被捕,即押入谷城獄,未經將軍許可,轅門直如天塹,天皇老子也見不上。

    城尹衙門里亦有牢房,在大堂右側,與官差當值的班房只隔一照壁,稱為

    「內監」。

    衙門是城尹大人辦公的地方,周圍多有公署,圈著黑牢刑室,哀聲越墻,惡

    臭難當,不免有辱斯文。

    就連這里的三班衙役,地位也不比尋??たh,架子甚大,哪里肯干獄卒?只

    押些克日將審的輕犯、證人之流。東西南三廂牢房,木板門慣常是不鎖的,房里

    床榻桌椅備便,后進還有專用的井欄茅廁,在此候審的人可自由走動,若舍得花

    錢,衙門后巷不文居的蔥rou火燒、燠爆兔肺,都能央人幫忙買來;若非各房只在

    高處朝外開一小窗,窗上嵌著狹仄鐵檻,略有幾分刑獄的森嚴氣氛,內監看來就

    是座普通大院,同衙里余處并無不同。

    聶冥途關在內監的北面牢房里,厚厚的木板門倒是上了鎖的。

    吳老七按典衛大人吩咐,特地從西獄弄了副二十斤重的鐵葉團頭枷,給這妖

    怪似的禿囚戴上,因他雙手打折,大夫看過后說是不能上銬,雙踝戴上腳鐐,腰

    間拴條兩尺來長的鐵煉,一頭釘死在磚墻上,不礙吃飯拉屎便了。

    房里四面抄滿符字,是照著典衛大人的經書描的。吳老七找仨練過字的同僚

    幫忙,足足描了三天,寫完再髹一層桐油,風干后潑水也洗不掉。

    「……這是鎮邪用的呀!」吳老七的同僚邊髹漆邊嘀咕:「怕潑黑狗血壞了,

    魘鎮就不靈啦。我從前在小河縣看過一回,哎呀那個邪乎??!」

    「你就吹吧,小河三年你哪天不喝得醉醺醺的,能記事才邪乎?!古匀吮M皆

    大笑。

    說歸說,打那名喚聶冥途的妖人囚入北房,衙差們便有意無意地避走內監,

    到了夜里,索性溜到對面東院的弓馬值處蹭火鍋。認真守班房的除了總捕蔡南枝,

    就只有藉酒壯膽的吳老七自己了。

    這幾日慕容柔多在谷城辦公,沒了貓兒舔爪虎視,衙里直是群鼠亂舞,遲到

    早退開小差,頗有點恢復往日太平的味道;未至晌午,班房內空空如也,唯二當

    值的兩名衙差在不文居吃喝正歡,反正總捕頭請假、城尹下獄,無人照管,鐵了

    心在店里喝到換班,自不會留意對面一抹銀光掠過檐角,倏忽沒入內監墻內。

    蠶娘初至衙門,地面不熟,但在銀發女郎的靈覺之前,狼首的血腥獸臭便是

    最好的指引,狐尾般的潤澤銀發貼墻瞬轉,無聲無息分斷鐵鎖,留于地面,身影

    直到聶冥途前才又凝形。

    「……起來!」

    女郎咬牙開聲,聶冥途蜷縮成一團的身軀,連同房內諸物,呼的一聲齊翻了

    個圈,如遭巨浪所掀,落地的瞬間像撞著某種無形軟墊,勢子一緩,又似浸入淺

    水,發出的聲息還不如掀起時呼嘯。

    只聶冥途撞上磚墻,重摔落地,木枷鐵煉撞在身下的厚草墊——內監里唯有

    北房是無床的,用以關押刑犯——上,只發出些微聲響。

    狼首頭暈眼花,依舊緊閉雙眼,不敢張開;鼻翼歙動,嗅出幽馥的女子體香,

    咬著滿口血獰笑:「都說美人多刺,有話……不能好好說么?」蠶娘一哼,高瘦

    的老人維持著熟蝦般的蜷姿曳地滑開,如遭山洪沖走,「砰!」背脊撞墻,一口

    血噴得老高,澆落滿頭塵灰。

    「再說廢話,我讓你悔生人世!」

    小手一揚,劍片「篤!」插進聶冥途右胸,明明是截面平滑,卻嵌進了老人

    嶙峋露骨的胸膛,痛得狼首顫身悶哼,灰沫混血溢出嘴角。

    聶冥途右手吃力摸索,片刻才露恍然之色。

    「是……是平安符哩。給我的那人說,只要拿著這玩意兒,老狼怎么都

    不會死。栽在耿小子手里時,靠它撿回了一條命,今日不知道還有沒有效。」

    蠶娘美眸如電,凝功鎖脈神威之至,狼首喉管沖凹,差不多就是柔荑大小的

    印子?!刚f!誰給你的?」

    「那、那人沒……沒亮字號……」

    「嘴硬啊,聶冥途?!古衫湫??!缚茨愫韲涤袥]這般硬。命只一條,玩完

    兒就沒啦,想清了啊。」玲瓏剔透的指尖一收,聶冥途死死捂喉,卻探不進木枷

    頸圍里,仿佛被無形之物擋住。

    「是死窮酸……殷、殷……橫……」

    他拼命吐出字句,欲搶在鉗制收緊之前,而女郎似無停手的打算?!肝摇?/br>
    沒見到……當年……在圣藻池……嗅過他的味兒……錯不了……是那廝……咯咯

    ……死……窮酸……坑、坑了老子……嗚呃……」

    蠶娘勁一收,聶冥途高高吊起的肩頸垂落,大口吞息。

    「他還說了什么?你們在哪兒接的頭?」

    聶冥途艱難搖頭,片刻才道:「沒……沒接頭。老狼只同他說過一回話,臉

    都沒見著。他……那廝讓伊黃粱在老狼身上開了個口子,塞進一枚珠子,說是能

    練回青狼訣,還換了根獒rou,乖乖比驢貨還大——」

    蠶娘柳眉一蹙,冷哼打斷:「……拿來!」

    聶冥途聞言,忙去解褲腰。「咱們倆又不熟,怎么好意思呢?我身上有傷,

    要是表現得不好,你可別以為老狼不行……」

    蠶娘手一揮,聶冥途背脊貼墻,整個人被一股水流般的巨力叉起,靜水遽涌

    間至柔化為至剛,木枷迸毀、囚衣裂張,灰癟的肌膚被壓得繃出胸肋骨架,著力

    點一路上移,終在左脅近心處凸出一枚血瘤般的物事,約莫核桃大小,被極度撐

    緊變薄的皮膚下,那物事看來也像核桃,皮rou血筋無法盡掩表面頭髓似的纏錯紋

    路。

    女郎走近,鎖限的威力隨之增強,聶冥途整個人呈「大」字形被壓上墻,隱

    約傳出骨裂悶響,連空氣都快吸不入肺,遑論出聲。蠶娘才不管他的死活,指尖

    隔空往血瘤上一劃,裂開一道俐落細口,皮rou自行滑褪,像被擠出果rou的熟透果

    皮,連血都沒溢半點。

    身形細小的銀發女郎踮起腳尖,從創口內摘下那枚烏青青的rou核桃,曳著披

    緞似的長發退回。鎖限一除,狼首跌落在地,身軀顫抖,蠶娘可沒打算饒過,凝

    目一睨,嵌于聶冥途右胸的劍片又陷入分許,如鬼魅所為。

    劍入肺葉,聶冥途痛苦呻吟,鼻下呼出連串血泡。

    「殷老賊同你說,這劍是哪來的?」

    「什……什么劍……呃啊!」鮮血溢出口鼻,眼看狼首將有性命之憂。

    「現在你知道是什么劍了。」銀發小人兒蔑笑如霜,眼里卻蘊有怒意?!刚f!

    這靈蛇金劍是從誰手里得來的?」

    她一眼就看出劍片的來歷。

    云山兩不修中「湎yin不修」須縱酒的靈蛇金劍,在東北五島七砦十二家當中

    赫赫有名的,配得上須縱酒的名聲修為,是他平生擁有的十七柄名劍里,唯一攜

    同歸隱的一柄,可見愛甚。

    當日蠶娘在鄔家莊被灰袍人打傷,拖命逃回宵明島,重履東海頭一件事,就

    是往云山拜訪須縱酒和莫壤歌,卻在竹廬內尋到兩人之尸,從尸身的風干情形判

    斷,竟已死去多年。

    ——東海劍術名家甚多,為何她起心欲訪者,頭一站便是「云山兩不修」?

    在女郎內心深處,始終回避這個問題,仿佛不去想它就毋須面對,直到在耿

    小子的書齋桌上看到這枚劍片。

    劍片無疑來自靈蛇金劍。這柄劍在某次比斗之后,因須縱酒發現自己是連斗

    的第二場,以對手之年少,又是一介女流,居然沒能立分勝負,于是爽快認輸,

    同時感于老兄弟莫壤歌淡泊棄劍,境界超然,遂折了金劍,從此退出江湖。

    折斷的后半截靈蛇劍,被須縱酒送給此戰的對手,當是嘉許后輩,不無傳承

    之意。蛇舌狀的分岔劍尖則一直在須縱酒處,擱在云山竹廬的酒甕里,似被當成

    酒杓使,蠶娘收埋須莫二人時,將其與須縱酒同xue殉葬,以慰在天之靈。

    這片「平安符」只能來自于后半截的靈蛇金劍。

    劍片上的燒灼痕跡,代表它出自火場。雖無進一步的證據,但蠶娘活到這把

    歲數,只同一處火場有關,她任性地視為是從鄔家莊余燼中所得。

    也就是說,持有后半截金劍的兇手,與灰衣人——姑且當是殷橫野——聯手,

    將鄔家莊上下一百卅七口屠戮殆盡。蠶娘趕到時,誤中灰袍人的六極屠龍陣陷阱,

    險死還生,卻沒能見到另一名劍手。劍片該是在滅莊的過程中受到激烈抵抗,金

    劍再折,從而留在燒毀的火場。

    蕭諫紙的現場還原報告,明白指出劍手在莊內受挫的跡兆,強烈支持了這個

    論點。

    或許持靈蛇金劍的兇手,自覺無顏與女郎相見,所以才……不,不對,不是

    那樣的。蠶娘想起在湖莊小島上,冰火雙丹即將巨爆、炸毀一切之際,終舍下愛

    郎的少女,那無機質似的空洞眼神。

    劍手非因愧疚而避開蠶娘,更可能是受了傷,才未與殷橫野一道。她非常痛

    恨這種挫敗感,即便予她挫敗的對象本無此意,哪怕在旁人看來根本不能稱之為

    「挫敗」,依舊無法熨平兇手那異常扭曲的恨火。

    設計蠶娘的殷橫野,即是當年在湖莊發動儒門五部執令圍殺呂墳羊兄妹的灰

    袍人,從而推斷出蠶娘在湖莊拖到最后一刻才出手,不是為保護胤丹書,而是

    「六極屠龍陣」對純血的鱗族后裔有絕佳的克制之效,桑木陰之主尤為其甚,故

    須明哲保身。

    這個精準的推論,幾乎將蠶娘的性命留在鄔家莊的余燼里。

    而焦灼的蛇劍碎片,終將蠶娘和云山兩不修、湖莊殷橫野連在一塊兒。有什

    么人,能與這些產生交集?

    將云山兩不修一劍穿心當然是仇恨,雖然兩位高人自承失敗,但在兇手心中

    這絕非佳話,而是屈辱,只有扎扎實實將二人打敗才能洗刷。

    「十年之功,并不足以消弭你和莫壤歌、須縱酒的實力差距……莫壤歌不運

    內力,只以招式斗你,須縱酒于激戰中隨意抽身飲酒的從容,你最少要花二十年

    的工夫,才能追上……」

    ——誘發殺意的,會不會就是我這幾句無心的話語?

    書齋里,蠶娘持劍片出神時,這樣的念頭無數次掠過心,既令女郎心驚,

    復令女郎心痛。

    能使兇手突破歲月之限,十年內攀至巔峰的,只有宵明島的。

    但兇手發了毒誓,絕不拜入蠶娘門下,為得到秘笈,才與人合作血洗鄔莊。

    待得武功大成,她頭一個回去找的,就是雙雙認輸棄斗的須縱酒與莫壤歌,

    只為證明自己真正勝過了這兩人,毋須嗟來之勝!

    而負了她的薄幸男子,終究落得身敗名裂,身死收場——

    (丹書啊丹書,我們究竟……放出了怎樣的一頭怪物?)

    說不定……說不定在兇手看來,蠶娘正是一切不幸的根源,殺了銀發女郎猶

    不解恨,須殺掉世上每一個她在乎的、歡喜心疼的人,令她一無所有,帶著悔恨

    虛無死去,一如兇手帶著虛無悔恨而活。

    平安符——靈蛇金劍的碎片——是整個謎底缺失的最后一塊,令蠶娘不得不

    面對,多年來始終回避的問題與答案。

    「……說!」銀發女郎將滿腔憤恨全發泄在狼首身上:

    「殷橫野有沒有告訴你,杜妝憐在哪兒?持這個信物,上哪才能找到她?這

    些年她到底躲到哪兒去了?說!」

    噗的一聲劍片透體穿出,「篤!」沒入磚墻,面與墻齊,怕要用上釘鑿才能

    挖出。聶冥途倒地不起,再無聲息,只余嶙峋的背脊起伏,血污逐漸浸透身下草

    墊。蠶娘一怔,意識到自己施力過猛,所幸昔日的畜生道之主命韌亦如牲畜,要

    換了別個兒,眼下便是魚死網破的局面。

    聶冥途的口供不是什么可靠的鐵證,不過對女郎而言已十分足夠。蕭諫紙那

    小子早去了幾個時辰,該說耿、胡倆小子混蛋透頂,入手這般緊要物證,卻未與

    自己商量,要不昨兒便來拷掠這畜生,還去沉沙谷擺什么龍門陣?吃好睡飽了殺

    上秋水亭,教那殷小子悔生人世!

    好在現下也不算太晚。

    馬蠶娘并不打算給對手準備的機會。對蕭諫紙或有些不好意思,然而殷橫野

    已到付出代價之時,至于是否合乎古木鳶、高柳蟬一方的正義,則不在女郎的考

    慮之內。

    ——至于你,杜丫頭,這筆帳咱們后頭慢慢算。蠶娘要問你的可多了。

    女郎無聲地嘆了口氣,正欲離去,省起取自狼首的那枚瘤核尚在手中,虛握

    rou核翻轉打量,不覺喃喃道:「……這是什么玩意?」嗅著一股蛇虺蟲鱗般的腥

    臭氣息,卻非聶冥途身上的膿血臭味,而是發自此核。

    從聶、殷這類壞東西處得來的,十之八九有毒,而虺鱗腥氣正是毒兆。

    馬蠶娘有一物護身,百毒不侵,徒手持握毫不畏懼,禁不住好奇捏了捏,觸

    感彷似骨角,又像厚些的蛋殼,無活物之溫軟,也不像堅不可摧的模樣。本欲隨

    手砸開,想想不妥,取下左耳銀飾搓成細針刺入,取出一瞧,并未發黑,起碼確

    定不是毒。

    當年聶冥途邪功被廢,為「刀皇」武登庸攜至蓮覺寺囚管,機緣巧合練就一

    身佛門武功,道魔不能并存,斷無再練的道理。蠶娘判斷他是憑借外

    物之助,才能同使佛手狼訣。

    自外物汲取威能,女郎再熟稔不過,說穿不外乎「水能載舟,亦能覆舟」八

    個字。

    蓋因世上無物不存天敵,終有被克之一日;倚賴愈深,受害愈大。同耿照聊

    起時,除告誡少年不能過于倚賴外物,以他對驪珠了解有限,恃用太過,難保不

    會在緊要時刻為其反撲,順便點破聶冥途兼行佛魔兩功的缺陷。耿照牢牢記住,

    果然制服聶冥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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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聶冥途已無青狼功卻能狼化,除殷橫野奉上的改良心法,必是此物提供了

    邪源。既不是毒,也不是藥蠱,「……夠邪門??!」女郎瞇著姣好的杏眼,忍不

    住呢喃。

    本代馬蠶娘的最大缺陷,就是有著異于常人的好奇心,旺盛到足以超越其明

    慧閱歷,在絕不該出現處冒將出來,造成難測的結果。好在熾烈的恨火最后壓倒

    了好奇心和求知欲,銀發女郎還記得該去沉沙谷,殺殷小子個措手不及——

    兩度交手的經驗,蠶娘有七成以上把握,能打敗名列凌云三才的「隱圣」殷

    橫野。時光歲月是殷橫野的敵人,卻不是她的,桑木陰之主僅有生與死的區別,

    不存在當中名為「衰老」的可悲過程。

    事實上,當年在湖莊短暫交手,兩人能說得上是勢均力敵,但在鄔家莊時,

    殷橫野若非預先設下六極大陣的陷阱,決計不是她的對手。這點可能從遇襲負創、

    由始至終皆處于下風的蠶娘,最終猶能逃出生天,充分獲得證明。

    較之當年,殷小子徒增年歲,只有益發老邁,血氣更衰而已。不給他預先排

    陣布置陷阱的時間,還不乖乖伏法?

    「有……有件事……這個……」

    誰知最后,竟是聶冥途止了她的步伐。

    銀發女郎詫異回眸,望著側臥撐起的枯瘦老人,頗有些哭笑不得之感。

    ——便以畜生來看,你聶小子實在話多。

    都成這樣了還廢話!女郎不禁抱臂冷笑。

    「至于么你?這么盡心替人家拖延時間,聶冥途,你不是干這種忠義之士的

    料啊!信不信我撕了你的眼皮,教你的頭髓生生沸成一盅豆腐腦兒?」

    「哎……沒……沒奈何,我……我這人就是實誠,拿……拿錢干事,必信必

    果啊?!估鞘卓诒翘恃D難地支起半身,因痛苦而扭曲的笑容著實驚怖,完全

    無法和實誠二字連在一塊。「死……死窮酸,讓我……給挖出珠子的人帶……帶

    句話,有點……有點難,我……想想……媽的讀書人就是……」

    「想起來啦,叫……叫物有所極,同類而傷?!?/br>
    蠶娘冷笑道:「什么意思?」

    「我……我當時也這么問。聽……聽不懂的東西最討厭了?!孤欄ね狙柿丝?/br>
    血唾,呼吸總算平順了些,靠著極大的熱情支撐傷體,勉力續道:「那……那死

    窮酸說,東……東西不管再厲害,找……找到一樣的,兩邊差不多厲害,便……

    便能傷它。」

    「他讓你同我說這些,是嫌你死得不夠快么?」蠶娘心中惱火,隱生出一絲

    殺意?!羔呎Z不是教你在這般景況下說的,聶冥途!」

    狼首居然笑起來。

    「是??!所……所以我拼……拼老命也要說完……」咧開一張狼籍血口,興

    奮道:「這……一聽,就……就是馬上要出事的節奏啊!」

    蠶娘面色微變,忽見數縷青氣沿指尖蜿蜒至腕脈,福至心靈:「……是毒!」

    脫手將那rou核擲出,恚怒之下自不留力,異核在墻上撞成一蓬齏粉,墨綠色的粉

    狀煙氣竄繞宛若活物,飛卷而回。

    女郎直覺欲避,視界里陡地一青,蛇煙不知是比「分光化影」的身法更快,

    抑或她根本動彈不得,青氣自蠶娘全身孔竅鉆入化散,倏忽不見,無臭無味,簡

    直就像焚香般隨風消逝。

    撞上磚墻的異核殘碎,這時終于簌簌落地,色如牙骨,明明破片上依稀辨得

    原先核桃腦兒似的外型,顏色卻與前度全然不同,仿佛俱化青氛,一股腦兒鉆入

    女郎體內。

    蠶娘心知中了暗算,駭人的是這一切毫無道理。以她身帶神物,根本不可能

    中毒!世間一切邪穢至此,俱都霧散煙消,怎么可能——

    女郎一跤坐倒,極之嬌小的婀娜胴體內,有股可怕邪力肆意翻涌,似怨似暴,

    橫沖直撞。自掌蠶娘大位百余年間,從未發生這樣的情況,不僅內息無法運使,

    連五臟六腑、奇經八脈間的平衡都被打破,難以言欲的痛苦衰頹從骨骼深處涌出,

    摧枯拉朽似的,仿佛下一刻即令百骸潰散……

    蠶娘既茫然又駭異,片刻之后,才醒悟這是rou體急遽衰老的感覺。

    畢竟她對「老」這件事,已經十分陌生了。只要「蠶娘之力」尚在,繼承正

    統的桑木陰之主便能配合「天覆神功」心訣,永駐青春。然此舉違反自然,終須

    付出代價:

    曾有馬蠶娘在保持青春活力的同時,仍持續如孩童般長成,也有如本代蠶娘

    一般,身子不斷縮小的;有的馬蠶娘半身癱瘓,卻毋須將武功練至三才五峰之境,

    即有隔空移物的異能,乃至窺視人心、鑒往知來等,不一而足。

    長保青春,僅是繼承「蠶娘之力」的特征之一,正統的桑木陰之主必須為此

    付出代價,并與伴隨而來的其他征候和平共處,領導宵明島上下團結一心,在歷

    史的洪流中貫徹使命,絕不動搖。

    身子衰頹,乃至周天平衡開始崩潰,原因只有一個,就是「蠶娘之力」出了

    問題。

    銀發女郎忍住痛苦,小手解開裹身的白狐裘,松開腰帶與里外幾層衣襟,露

    出一抹木紅肚兜來,亮滑柔潤的冬艷色較桃紅更淺,卻更高雅耐看,如非肌膚白

    膩如玉,等閑難以駕馭。

    蠶娘扯脫肚兜錦繩,從渾圓綿碩的乳峰間,拉出一只貼rou收藏的同色錦囊,

    淡淡的青光透出木紅緞子,剎那間還以為是豆青或芋紫色澤。女郎低頭見得,面

    色劇變,最害怕的事果然發生,然而卻不知其所以。

    木紅錦囊里所貯,是一枚渾圓如大珠、皮光盈潤的蛋色珠子,不過荔枝大小,

    與尋常珠飾不同的是,珠子表面有一層黏滑異質,細看可見青絡遍布,隱隱跳動,

    宛若活物。

    ——這樣的珠子,世上共有三枚。

    其中一枚貯于奇珍「億劫冥表」,數百年來被星羅海五帝窟奉為繁衍純血的

    至寶,因緣際會入得耿照臍內,與他一體共生,再不可分;另一枚則在千年前便

    已失落,冷爐谷龍皇密窟祭壇上,還遺有被破壞的冥表殘跡,未知是何人所為。

    第三枚與一胎同胞的另兩珠不同,早在鱗族君臨東海的古紀時代,便由龍皇

    玄鱗賜給接天塔的新任祭首。弭平了陵女忌飏的叛亂,經歷大清洗的塔中司祭成

    為玄鱗真正的心腹,她們獲賜龍皇「無雙之力」的副本,為龍皇鉆研神器除武功

    外的其他可能性——

    當然這是借口而已。

    偉大的玄鱗疑心佛使終不會交出化龍之法,索性命這些受佛使親炙、萬中無

    一的聰慧女子秘密研究,以為備案。但不知何故,這段歷史的后續發展并未留于

    宵明島的秘閣,一如玄鱗的突然消失,成為信史與神話之間的斷層,只龍皇的

    「無雙之力」代代相傳,用以策立桑木陰一脈的新主人。

    化驪珠除了提供源源不絕的生命活力,可轉換成渾厚內息,以及為五帝窟誕

    下玄陰純血,還有各種難以想像的奇妙用途。不懼邪穢可辟百毒,毫無疑問是其

    中之一,既如此,蠶娘又是如何受的暗算?

    女郎抑著小手震顫,勉力解開錦囊,見化驪珠表面沾了青苔也似,布滿黯污,

    與聶冥途體內取出的異核極似,仿佛苔霉再吃深些、驪珠再干萎些個,便是rou核

    的模樣——

    「……物有所極,同類而傷。」

    聶冥途的聲音回蕩在腦海里。

    蠶娘這才發現,自己踏進了一個精心布置的陷阱,早在殷橫野血洗鄔曇仙鄉、

    奪走本門重寶的那刻,陷阱便排定停妥,專等她一步蹈入,粉身碎骨。

    ——「蠶娘之力」來自龍皇親賜的化驪珠,百毒不侵,專辟邪穢。

    ——握有化驪珠,馬蠶娘便擁有等同龍皇的無雙之力,難以擊敗。

    然而「物有所極,同類而傷」。再怎么厲害之物,同屬一類即可傷之。

    體衰力消的銀發女郎望著散碎一地的骨色核腦兒,作夢也想不到,這兩件乖

    離千年的龍皇至寶,竟會在這樣的情況下重遇,成為重挫己身的一著棋。

    (殷橫野啊殷橫野,原來祭殿中那枚失落的驪珠,居然在你手里?。?/br>
    第二五三折 蠶凋桑落,恨予丹棘

    女郎無從判定驪珠污損的程度,桑木陰近千年來,這是絕無僅有的情況,翻

    遍秘閣所藏典籍,也不可能有答案。

    因為記載驪珠之秘,以及化龍之法的寶典,早在鄔曇仙鄉付

    之一炬、蠶娘幾絕于「六極屠龍大陣」的血火夜里,便已落入陰謀家之手。

    蠶娘并未欺騙耿照,她一直沒翻過這本書。事實上,在桑木

    陰一脈乃是禁忌,歷代當主的職責之一除了保管此書,還負有「禁絕化龍之法重

    現世間」的重責大任,純血鱗族尤不可翻閱。

    殷橫野奪書的目的不得而知,然而所載,足夠他得到這枚失

    落千年、因強行破壞億劫冥表,以致為盒內機關所毀損的萎珠,并以之培養出能

    污損驪珠的邪穢,似也入情入理。

    驪珠表面的青色黯污正逐漸擴散,且隨著血筋般的青絡,慢慢滲進珠內,每

    深入分許,化驪珠便會發出哀嚎似的無形波動,與女郎周身百骸產生共鳴,共同

    分擔邪穢入侵的痛苦。

    蠶娘運使化驪珠之力的方式與耿照不同——就這點來說,耿照或許是古往今

    來獨一無二的特例——天覆神功中只許當主修習的心訣,稱「祭蠶」者,可在一

    定的距離內調用驪珠之力,無論轉化內息、祛除毒穢,乃至強行延生,皆無物可

    阻;便砌以磚石,籠以銅鐵,只要神珠不毀,就能源源不絕借用神力。

    其距離端看個人修為,持有「蠶娘之力」是一回事,攀上三才五峰之境則又

    是另一回事。女郎在武功上的造詣,綜觀桑木陰全史亦少有比肩者,兩丈內可任

    意汲用珠能;貼rou收藏,不過示以貴重罷了。

    化驪珠提供的是無窮的生命力,自身并無長春之能;使女郎得以貌美不衰的,

    乃是天覆神功的「僵蠶」一訣,以化驪珠之力推動,適足以超克蠶僵的周期限制,

    再不受歲月侵蝕。

    而染紅霞所練之「冰蠶」,乃天覆神功的入門基礎,待精進至僵蠶,陰寒內

    息將轉為抑制衰老之用,奇寒凝冰的效果逐漸淡去,終至于無。

    在宵明島漫長的歷史中,也曾出過全無內力,靠僵蠶訣運使驪珠延生的當主。

    而蠶娘的修為,即使在歷代馬蠶娘里亦是穩占前三的實力,自不是這般乏貨,化

    驪珠于她,除充作僵蠶訣的動力泉源,大抵就是一樣極其方便有效的練功輔具,

    內功未成前用以增幅,內功大成后朱紫交競,用以拓展天覆神功的極限。

    沒了化驪珠,蠶娘仍有三才五峰的境界手眼,內力就算略遜于殷橫野等榜內

    高手,不足以發動峰級異兆,天覆神功也非好相與的。

    但驪珠受污,此際從中汲取的每分力量,無不帶著邪穢闇毒,因而重創了蠶

    娘周天諸元,rou體的狀況急遽惡化。果斷舍棄驪珠,可能是最明智的保命法,可

    惜桑木陰之主沒有這條路可走。

    不行,女郎咬牙撐起。得……得盡快回到朱雀航,只要能驅除邪穢——

    「我……我怎么就覺得……」一旁聶冥途咬著滿口鮮血,嘖嘖有聲:

    「這……這只是一個開始而已?照戲文演,要命的伏兵該來收帳啦。」

    蠶娘一凜,回見內監大院之中,陽光不知何時變得有些黃舊,天空似乎灰蒙

    蒙的,明明才近晌午,卻仿佛將至黃昏;一怔之間,東、西、南三廂牢門齊齊推

    開,現出三名勁裝漢子。

    當先一人身長逾九尺,腰桿一挺,大光頭似欲觸檐,勁裝外裹著虎皮抱肚,

    臂韝、綁腿清一色都是虎皮,下巴的位置鑲了塊爍亮角鐵,臂后反握一柄巨大的

    扇形異刃,獰目眈眈,緩步走下天井。

    另一人青瘦頎長,只有一臂,眇去的左目上覆著一只鮫皮眼罩,凄厲的刀疤

    自眼罩上下穿出,從發際直到下頷,可見當時傷勢之重;抿嘴的神情透出一絲嫉

    憤蔑冷,拖一桿丈八短長的銀戟。明明是沉重已極的長兵,于他卻像拎了條牙簽

    也似,舉重若輕,姿態十足懶憊。

    第三人則始終立于檐影中,垂袖籠手,肩背微佝,天井的光斜照出一雙洗舊

    的黑鞋白襪,卻照不到披發側轉的朦朧面目。

    可惜耿照與染紅霞向雷門鶴攤牌之時,蠶娘并未隨行,否則當知此三人乃昔

    日赤尖山「十五飛虎」在內,排行第三的「山無虎」猱猿、行七的「戰虎」戈卓,

    以及老九「暴虎」極衡道人,只不知三人何以在此。

    蠶娘對三名悍匪的來歷一無所知,卻能清楚察覺殺氣,此際自好避攖其鋒,

    奮起余力點足游墻,攀住小窗鐵檻一瞧,街上似籠罩著一層莫名靄黃,蒸騰繚繞,

    頗有幾分海市蜃樓之感,遠近、大小、短長等俱都氤氳難測,與平日模樣有著難

    以名狀的微妙差異。

    ——陣法!

    女郎心中一動,凝眸瞧去,墻上書寫的天佛圖字當中,夾雜極細小的符篆,

    就藏在圖字的筆劃里,顯是有人藉佛圖掩護,布下奇門遁甲。

    蠶娘既驚且怒,信手一抹,誰知髹了桐油的符篆卻抹之不去,盛怒之下掌中

    吐勁,劈下成片磚石,內息牽動體內潰勢,嬌小的身子xiele氣般滑轉落地,掩胸

    細細喘息。

    以此陣規模,毀去幾片符磚毫無影響。陣式一旦發動,方位、五感倒錯混淆,

    外人進不來,走又走不出;陣中之人,以為自己正往外走,或再跨一步即能離開,

    殊不知這一步之遙的距離、朝外走的方向感……就連「行走」或「奔跑」也都是

    錯覺,恁是跑了一兩個時辰,始終就差那一步。

    蠶娘本欲仗著身子細小,沿梁椽縫隙鉆出牢房,避與那來歷不明的三名殺星

    動手,看來殷橫野在布置陷阱時,已考量到這一點,隔絕外界的陣法決計不會只

    排布在北屋而已;要脫出內監,唯一的出路就在天井。

    上一回殷小子算計她,是在鄔家莊內布下「六極大陣」的陣圖。

    原該由六部執令推動的屠龍之陣,改以奇門術數模擬其克制鱗族武學的特性,

    效果不免大打折扣。再加上布陣的手法千頭萬緒,這般繁復陣法的講究尤其精細,

    不是畫倆黃紙咬舌噴血就能構置;殷橫野以鄔曇仙鄉的一地橫尸為掩護,遍藏符

    箓圖形于地脈匯集處,終教蠶娘看出了破綻,得以逃出生天。

    這回的陷阱仍是陣法,蠶娘掠出房門之前,勉力提運神功,雖周天百骸行將

    崩潰,但天覆功的內息卻無明顯受制,可見殷小子記取教訓,不再使用過于龐雜、

    失敗率奇高的術數陣法,妄圖壓制女郎元功,只斷逃生之路,以搏困獸。

    (那就看看你安排的人,有沒有這個本事了。)

    女郎銀牙一咬,掠出北屋,首先發動攻勢的,竟是僅余一目一臂的「戰虎」

    戈卓,怕沒有百斤重的爛銀畫戟越頂轟落,戟臂加起來超過兩丈,若被轟實了,

    還不爆成一攤骨血!

    銀光一閃,戟頭重轟落地,白狐尾般銀潤的輝芒逕自穿入飛濺的磚石間,沿

    銀戟竄上,連戟桿都未踏彎多少,轉眼將踩上「戰虎」僅剩的右掌。

    戈卓急急撤手,驀地勁風刮面,心念未動,本能著地一滾,才沒被女郎甩來

    的銀發掃斷頭頸;未及起身抱頭拱背,一只巨靴踏他背門筆直上躍,猱猿的巨軀

    仿佛遮斷了投入天井的日照,異刃「剁虎斤」堪堪接著蠶娘箭一般的疾射之勢,

    悍然揮落:

    「……下去!」

    「你才下去!」

    一串銀鈴般的蔑笑,銀芒貼著扇形鋼刃閃掠而過,百忙中不忘一蹴腳跟,踹

    正猱猿頸背,轟得巨漢異刃脫手,整個人如礟石墜地。蠶娘借力飆射,眼看要斜

    穿天井,掠往對街的不文居。

    始終站在檐影下的極衡道人,這時終于出手。

    他一掌拍上檐柱,一陣若有似無的異芒漾過大院,在天空拉過穹頂般的蒸騰

    氤氳,旋又消失不見。

    蠶娘知是陣法催動,不敢冒險撞進rou眼難見的圓穹,半空中柳腰急扭,折回

    地面時微一踉蹌,隨即立穩,猱、戈二人依舊是分站兩頭,那極衡撤了手掌,走

    下天井,再度成三角合圍之勢。

    昔日在赤尖山,極衡道人即以血殺陣法聞名,南陵罕有精通奇門術數者,窮

    山國、孤竹國等聯軍吃了他不少的虧。蠶娘一眼看出三人之中,以他修為最高,

    一直提防他出手,不料極衡卻以陣法留住了她,麻煩還在武功之上。

    身材異常嬌小卻美艷動人的銀發女郎,伸手緊了緊狐裘里散開的衣襟,但不

    把肚兜頸繩系回,再解開腰帶,重新穿一遍,此舉只是徒然而已,敞襟內的乳峰

    渾圓挺拔,嬌聳的櫻紅蒂兒怕比春芽還細,連在衣影中看來都是酥嫩剔瑩的,一

    如女郎的乳色勻肌。

    「小」這件事,令她周身上下諸般艷色更添迷離魅惑,妍異得毫不真實。

    三人卻目不斜視,自蠶娘入天井以來,始終全神貫注,仿佛知道眼前的絕色

    美人乃平生僅見之大敵,勝負就在一霎之間,絲毫不敢放松。蠶娘意識到自己做

    了個毫無意義的無聊之舉,不覺一笑。

    也罷。有個通陣法的正好,拿住了逼他解開!

    女郎打定主意,反而不走了,見那巨漢猱猿單膝跪地,一甩銀發掠至,柔荑

    輕按他胸口,蠶勁一吐,轟得他倒飛出去。

    果然她身形一動,那獨臂漢子便來撲救。蠶娘勁吐回身,避過摔碑似的獨掌

    一劈,玉一般的幼掌按他手背,解僵蠶為冰蠶,戈卓怪叫一聲,踉蹌倒退,甩臂

    往階上撞落無數細碎冰殼。

    蠶娘不敢動用珠能,強支傷體,以天覆功轟退猱猿,再倒行僵蠶,用解放的

    寒水之氣放倒戈卓,倏忽至極衡身前,小手一探,逕拿胸口。

    須知女郎趨避如鬼魅,可不是仗內力輕功。不用驪珠之力,分光化影、凝功

    鎖脈等三五之兆無法催動,蠶娘依舊將三人玩弄于股掌間,靠的是眼力毒辣、拿

    捏精準,所行無非捷徑,所出必定致命,更無一絲余贅,方能至此。

    但極衡雙臂連消帶打,奮力遮護,無一動不蓄反擊之勢,綿密周延,可說激

    發所有潛能,豁力保全性命。

    蠶娘暗忖:「果然這廝修為最高!」小手輕飄飄穿入棉里針般的守勢,拍他

    胸口「膻中xue」。

    膻中乃人身要害,這一下便未滿運真力,也能打得他氣息一滯,閉目仰倒。

    不料極衡身軀微晃,一股綿勁自膻中xue反激而回,震得女郎藕臂酸麻,氣血

    翻涌,暗自心驚:

    「這……這是什么武功!」

    內息一亂,將潰未潰的周天諸元更是火上澆油。極衡怕她抽退,適才一輪打

    來實也沒有制敵之招,情急下雙臂一合,便要將嬌小的女郎箍在懷中。

    蠶娘汲運珠能,及時避過,邪穢上涌頭暈眼花,聽身后風緊,咬著血溫回身

    出掌,不用珠能蠶勁,與祛寒搶至的戈卓連換十余招,一掌打得他倒翻出去???/br>
    惜這一擊沒能附上內勁,否則獨臂漢子縱未筋骨摧折,少不得臟腑受創。

    三虎多年同修,默契絕佳,戈卓甫一飛出,猱猿便即補上,一樣沒拾兵刃,

    竟空手來斗;雖多戈卓一目一臂,打來卻沒兩樣,三五合內即翻了個蔥栽筋斗,

    然而極衡復來。女郎摸不清他的內功門道,反正丹田虛乏,索性全倚拳腳,相持

    又較前二人久些,居然撐到戈、猱重入戰圈。

    極衡意在拖延,蠶娘又何嘗不是?在凈穢之前,驪珠是決計不能用了,方才

    冒險一試,差點連內功都使不上。銀發小人兒鐵了心,趁極衡拳腳無害,暗聚天

    覆功勁,待二子又圍上來,便出極招一塊解決。

    猱猿、戈卓各從不同方位,掠進女郎身后一丈內,忽然停步,緊接著極衡點

    足飛退,距離也拉開至一丈。他退得太快太邪乎,全然不合情理,蠶娘微怔之間

    亦未追擊,冷冷一哼:

    「干嘛,想結陣哪?」

    還真是。

    三人心念一同,倏忽齊至,銀發女郎夷然無懼,雪足一點,細小的嬌軀騰地

    飛旋,朝三個方向各出一掌,因速度太快,瞬間猶如三道蠶娘的虛影同時出手,

    幾無先后地與三虎各對了一掌,久蓄的綿密蠶勁疾吐而出。

    然而,猱、戈僅僅是小退半步,極衡更是連一步也沒退,蠶娘還來不及詫異,

    掌風已然襲體,卻是來自相異的另三個方位!

    蠶娘閃躲不及,虛相再轉,一樣是三掌齊出,打得她氣血一晃,而三虎陣位

    移換,又是三掌前至、三掌后疊,方位各異,仿佛有六個人圍著女郎。蠶娘神功

    之所至,俏美的身形轉如飛蓬,無論幾道掌來,俱是無分先后地擊回;又轉得幾

    轉,已是一次九掌齊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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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更可怕的是,蠶娘每一對掌,所擊非只一人,而是兩股勁力接掌,天覆功勁

    由二人分攤,殺傷力大減。問題是:蠶娘仗著超卓身法、精純功力,才能無分軒

    輊地以一敵三,「山無虎」猱猿等既無蠶娘之能,能前三掌疊后三掌地出招,前

    后方位還不相同,已是匪夷所思;每一對掌猶能以二人分力,這不止是分身術,

    還得一口氣化出十二個人才能辦到,遑論連疊九掌——

    三三無盡,六六無窮。

    女郎突然明白,他們使的是什么陣了。

    (這是……「六極屠龍陣」?。?/br>
    儒門至高無上的決殺之陣,專克鱗族,歷來只有三公、六令得授,便在三槐

    世家內,也是珍而重之、不預外聞的絕傳。滄海儒宗式微后,三槐避世,六藝隱

    沒,儒門之主不知伊于胡底;游于外道雜藝的「九通圣」成為武儒臺面上的頭臉

    人物,以祖宗家法論,連他們都沒有一窺此陣的資格,今日竟在這城尹衙門的內

    監院里,現于三名匪寇刺客之手!

    蠶娘的心沉到谷底。

    殷橫野當然是有備而來。從發現北屋的符篆起,女郎就明白今日死關之兇險,

    猶在當年鄔家莊的惡夜之上。在湖莊,殷橫野是策動、驅使五部執令的主謀,鄔

    曇仙鄉一役,甚以術數模擬大陣,殷小子手里握有陣秘,應是毋庸置疑。

    但……將儒門重寶「六極屠龍陣」交付三名刺客,實在無法想像,這是殷橫

    野能做出來的事。比之蠶娘,如為一己之私,將驪珠或交給幾名

    地痞路匪,讓他們越貨殺人……此非墮落,而是徹底的沉淪。

    一切信條信念都已拋下,以貫徹惡道的人,該有多可怕?

    蠶娘一背香汗浸透旃裘,但六極屠龍陣仍不斷化出虛數,仿佛包圍的人越來

    越多,天覆功所受壓抑果然遠勝鄔家莊,奇門遁甲的擬效畢竟不如實陣。丹田蓄

    力益衰,聚起的漸不如用掉的,「專克鱗族」絕非過譽;拖得越久,對蠶娘越是

    不利。

    當年湖莊大戰時,五部執令一使六極屠龍大陣,強如呂墳羊之妹司空杏,也

    立斃于五執令劍下,除陣式化生攻擊的速度太快,令司空杏猝不及防,屠龍陣對

    藪源魔宗內功的壓制亦是關鍵。桑木陰乃魔宗一脈,若非三虎不及五執令,蠶娘

    又遠勝司空杏,利刃透體、玉殞香消,也就是轉眼間事。

    女郎經脈重創,內氣難聚,功力不及平日三成,這下出的又比入的多,眼看

    要抵受不住,心生一計:「就只你們有陣?」連踏九星八卦,出掌一逕搶攻,在

    陣里橫沖直撞,硬搶各種陣法眼位。

    宵明島也有自己的遁甲術數,與儒門一系自是相差甚多,硬要說起來,可能

    與指劍奇宮的要近點兒,六極屠龍陣的原理運用何等精奧細微,要是能被這樣沖

    壞,可真是笑話一則了。

    但蠶娘畢竟強過三虎,強行沖撞捍格,對手退的機會大些;陷入陣形兇險處,

    女郎也能靠身法速度避開,此消彼長,拖老了陣衍變化,可說是只有蠶娘能用的

    解法。

    良機稍縱即逝,蠶娘搶在陣位合攏前,掌分左右,抵住猱猿戈卓——以蠶娘

    之能,沖開的縫隙也僅夠如此,尚不能鉆出陣去——小巧的玉掌一運勁,猱、戈

    竟抽之不回,如鑌鐵為磁石所吸。

    極衡一人不能成陣,一反膽小前勢,揮掌直上,逕取蠶娘丹田!

    (來得好!)

    邋遢漢子的手掌不大,與蠶娘平削的小腹差堪仿佛,橫掌印上可能還要突出

    小半截中指,使這一幕看起來既怪異又好笑,卻是蠶娘久候的逆轉時機——

    極衡一掌印落的瞬息間,女郎扣住猱、戈二人手掌,咬牙催動祭蠶訣,借取

    驪珠之力,全然無視邪穢入體的劇烈苦痛,于氣海中化作天覆功氣,由掌心、丹

    田三處擊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