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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唱到“無父無君,是禽獸也”,整個庭院里已無人敢出聲,觥籌俱停頓下來,所有人都在暗地里偷看莊靈臉色。這時臺上的青衣本該再唱,卻無端端停了下來,拖著兩條曳地的長水袖,戲班配樂沒停,青衣卻跪坐在地,滿臉滾滾淚水,哭了一會,突然放聲嚎啕。就在所有人都覺難熬,想趕緊起身尿遁的時候,那戲子突然起身,誰也沒想到她能以那么快的速度,撲向最近的一名侍衛,并且拔出那人腰間的刀。寒光凜然一閃。侍衛刀鞘順勢向斜上方滑,寒意森冷的一聲金屬音,歸刀入鞘。“娘!”一個痛極的男聲壓抑著顫抖叫道,緊跟著的是莊靈的哥哥,莊硯。莊硯越眾而出,連滾帶爬撲到地上,抱住那名戲子。原來竟是前任睿親王那位身份顯赫的王妃病故之后,扶正的李氏,而李氏的兒又比嫡出的現任睿親王還要年長。這一下在場官員紛紛舉袖拭汗。一名須發全白的老者站起身,剛要說話,突然捂住胸口,旁邊家丁連忙來報,說他們老爺素有心疾,請準他們先回府。莊靈輕飄飄往那個方向看了一眼,那是工部尚書。他微一點頭,家丁連滾帶爬回去,幾個人手腳麻溜地把工部尚書抬著走了。莊靈看了一眼旁邊的親兵。親兵便即會意,上前道:“今日的宴就到這里,諸位大人請走好。”這當口,還有誰能走好呢?一種賓客俱是搖搖擺擺地趕緊離開,生怕走得晚了,知道了什么不該知道的事。第199章一九九至今日莊硯還清楚記得,那日夜里,莊靈帶兵殺回京城,接近天明時分,整座京城處于重兵之下,城頭遍插當年殷氏一族所用白獅王旗。自父親睿親王被君上所挾以要挾莊靈棄兵投降,莊硯就充滿了不祥的預感。守衛宮禁的禁軍統領帶兵直闖睿親王府,“請”了睿親王入宮。父親從身邊被人帶走時,陽光炙熱照在他的臉上,一道道皺紋深刻,遠不是莊硯記憶中的樣子。很早一起,他母親帶他住在一條陋巷之中,逢年過節均不得見這位生父。他們所住的小巷距離睿親王府不過百米,他母親也從未帶他去過。唯獨每年皇族秋狩出京的隊伍經過,他的母親會牽著才幾歲的他站在門外,從千萬人簇擁的人群里,以沉穩冷靜的話語告訴他。“馬鞍上打著金菊的那位,是你的親生父親。看見那架馬車了嗎?”母親的手指指著一個方向,神情是小小的莊硯無法清楚認知的。當時李氏的表情中交織著冷漠、不甘、矛盾,以及恨,女人的恨往往細致綿長,經久不衰。“看見了,娘,那個垂簾真好看,上面繡的什么?威風凜凜的,那是什么走獸啊?真有氣勢!”莊硯扯著他娘的袖子,焦灼地讓他娘把他抱高一些,想把那簾子看得更真切一些。奈何隊伍絲毫沒有為了一個孩子的無知放慢速度的意思。當莊硯發現他娘無動于衷抬起頭去看,那冷若冰霜的蒼白臉龐讓才滿五歲的莊硯忍不住張嘴急切地顫著聲不住說:“我們不看了,娘,回家吧。”人群紛紛散去,莊硯拽著母親的衣角,慌慌張張地四處看,街上人太多了,他忍不住有些慌,愈發緊緊攥著母親的衣角不敢撒手。“那是白獅,是殷氏一族的族徽,滿朝中唯獨殷氏有這個榮耀,白獅象征武勇,是先帝對殷氏世代忠烈的褒揚。”莊硯眨了眨眼睛,沒有看他娘,而是看著來來往往的人,拼命把小小的身子往母親身上擠。“白獅很厲害嗎?”小孩稚嫩的聲音問。“是,很厲害。”年輕美麗的婦人露出個冷嘲的笑。莊硯看見他娘的表情,怯怯出聲:“娘……”日光從李氏臉上掠過,她低下頭,發絲纏綿地委頓在耳畔,溫婉又迷人,抓住兒子松開的手,李氏柔柔道:“走吧,咱們回家了。”那夜整座京城火把林立,馬蹄敲碎這一城的安寧祥和,一夜過去,白獅旗占據皇城。外面的喧鬧還未結束,莊靈的親兵就闖入睿親王府,他以主人的姿態,重新回到這深宅中。李氏對莊靈避而不見,是莊硯匆匆從床上爬起,衣冠不整地在前廳迎接他的弟弟。親兵各自鎮守這座大宅的角落,莊靈也未曾與莊硯敘話,見面就是一個手勢,表示安撫。之后睿親王府徹底處于他同父異母的親弟弟掌控之下。莊硯重新回到自己屋里,怎么也睡不著,一眨眼天就蒙蒙亮了。窗外一直隱隱約約傳來女人唱戲的聲音,當時莊硯也不怎么清醒,這一晚睡睡醒醒,猛然間如同一盆冷水兜頭而下,他從床上突然坐起。唱戲的,不就是他娘嗎?莊硯鞋都來不及穿好,披頭散發地跑到后院戲臺子一看,見到花架下一個人步伐沉穩地走過來,走到亮處,他看清了那個人的臉。薄薄晨光中,被莊靈扛在肩頭的那把刀,冷冷泛著殺人的雪光,刀鋒上光彩斑駁,暗處可能是尚未擦凈的血。莊硯嚇得肝膽俱裂,連忙沖出去,什么后果也不考慮了,他緊張得喉頭直怵,慌亂地跑到戲臺下,阻斷莊靈直視李氏的目光。李氏一個旋身,抖灑開水袖,身若軟柳,目含流光,專注得如同沉浸在她自己的世界里,對眼前發生的一切都不在乎。莊靈放下手,刀鋒墜地,拖出冰冷銳利的聲響。他這是要殺人啊。莊硯本極不愿與莊靈發生沖突,眼下勝負已定,這個殷氏留下的弟弟會承襲睿王府的一切,將來自己和母親都要仰仗他的鼻息而活。但李氏是他的生母,生母殺了人,做兒子的也絕不會親手將她交出去任憑別人處置。莊硯一番天人交戰,張開雙臂攔在戲臺前,真要打起來他可能一招就趴了,雖然兩腿發軟,卻強撐著站直身體。李氏的戲腔還是出現了顫抖,但她還在唱,唱她委屈的這一生。那些咿咿呀呀的唱詞,宣泄著她的隱忍、憤怒、憋屈,她唱著戲本里的故事,回憶的卻是自己的人生。當年她才十八歲,與睿王相識于微末,她祖籍在遠離京城的一個小山村里,有一天她在河邊洗衣服,河水中泡著一件黑袍子,她本意只是想撈上來看看,還能不能改作他用。涉水走近了一看,才慌了神。那不是一件袍子,而是一個人,一個被水泡得皮膚起皺慘白得如同已死的人。這是一個毫無亮點和新意的故事,然而所有感情都發生在最細微之處。她傾盡一腔柔情,照料這個男人,這個男人說,他的命是她救的,從今以后,他就是她的。那是個民風保守的村子,一個未婚有孕的女子,失去丈夫的庇護,日子過得很苦,可還能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