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只穿著一身暗灰色褻衣，面朝著白花花的窗戶紙，靜靜地坐在軟榻上，頭發(fā)松散地垂在腰間，銀釵斜斜地掛在發(fā)尾。

林惠然愕然，有些不敢上前。林徽娘平素端莊矜持，極注重修飾，別說是在外面，就是在閨閣里也裝扮得整齊利落明艷照人，從不會露出這樣落魄的光景。

“你來了?！绷只漳飮@氣似的問了一聲，轉(zhuǎn)過身子，一張如花似玉的臉蒼白黯淡，一雙眼睛也像是死魚似的沒有光澤。她素手一指：“過來坐?！?/br>
林惠然坐在她身旁，輕聲問道：“jiejie這是怎么了？一場病而已，何至于成這樣?！?/br>
林徽娘面對著他，抱膝而坐，干枯的眼睛直直地盯著林惠然，輕聲開口：“聞野，你當真不同意這門親事嗎？”

林惠然搖頭，很認真地說：“不成?！?/br>
“那天從茶樓回來，我就已經(jīng)知道你的心意了?！绷只漳镉娜坏溃骸拔夷翘焐〔皇且驗榇道滹L，而是投河自盡未遂?！?/br>
林惠然驟然抬頭，有些驚訝地看著她。

林徽娘閉上眼睛，低頭望著自己的衣衫，細細的手指攥在一起，她輕輕說：“我懷孕了。”她指著地上的藥汁：“那是墜胎藥，我媽叫人熬給我喝的。”

林惠然呆了半晌，他也知道未出閣的千金小姐懷孕是多么嚴重的丑聞，他開口道：“jiejie是受了壞人拐騙嗎？”

林徽娘搖頭，她本來還強撐著，聽到這里眼圈一紅，眼淚簌簌地落下來：“不是，我跟他……情深緣淺。”

林惠然見她不愿意提起那個人，也就不再問了，低頭想了一會兒，開口道：“若是成親能夠救得jiejie及腹中胎兒的性命，林某萬死不辭?！彼麖男渲刑统鍪峙粒o林徽娘拭淚，笑道：“我跟jiejie是總角之交，少年時的情分還在，怎會眼睜睜看著jiejie尋死。那些墜胎藥不必喝了，你只需安心在家中養(yǎng)病，等著成親就是了。”

林徽娘有些遲疑，攥著手帕道：“你不必可憐我。”

“你都成這樣了，叫我如何不可憐你?！绷只萑惠p聲笑了笑：“jiejie不必擔憂，成親之事全由林某cao辦，定然能全jiejie清譽。”

二人計議已定，林惠然起身告辭，臨走時對那婆子道：“林jiejie氣色很好，別再給她熬那些湯藥了，婚事將近，那些藥水把個好好的人都熏壞了。”婆子不明就里，只得諾諾點頭。

林惠然出了姑媽家，又直接去見母親。在林母的房里，他跪下行禮，又說了一會兒閑話，遂問起了婚事：“前幾日籌備得熱鬧，怎么這兩日都冷下來了?！?/br>
“還不是那丫頭沒福，聽說在花園里散步受涼，現(xiàn)在還臥床不起呢?！绷帜阜诺土寺曇?，湊到兒子旁邊道：“是我叫他們停下來的，你想啊，姑娘家身子弱，萬一一病不起，病怏怏地嫁過來，還不是拖累你。我想著等她身子好利索了再行禮，若是一直不好呢，這件事就算了?！?/br>
林惠然不悅道：“媽，林jiejie這會兒病著，你就拖延婚事，等她病好了再想起你今日所為，豈不心寒。即便是嫁過來了也難免要生嫌隙。她素來身子強壯，這病其實也不礙的，你這會兒不肯讓她過門，再過一段時間我可又要鬧脾氣不肯娶了。”

林母撲哧一聲笑了，指著林惠然道：“你這孩子性子轉(zhuǎn)得倒是快，前幾日還鬧著不成親，這會兒又催著拜堂了，也罷，既然你樂意，我也不阻攔了，婚事如期舉行吧?！?/br>
林惠然趁她高興，又說想親自cao辦這場婚事，林母起初不允，說他年紀小，正該享受，何苦做這種瑣碎繁重的事。林惠然一揚濃眉：“我自己的婚事，當然要親自督辦，別人做我不放心?！?/br>
林惠然又叫進來幾個管事，交代了錢糧器具的事情，又一口氣撥了五千兩銀子購買輕紗紅布，轉(zhuǎn)身對母親道：“這是兒子的頭等大事，定要奢靡隆重，叫全城百姓都知曉?！?/br>
林母很滿意地點頭：“這個自然。”

林惠然在母親這里用了晚飯，又獨身出府，在街上閑逛了許久，直到半夜時才風塵仆仆地回來。傭人們打著哈欠給他開門，又急急忙忙地預備了熱水和衣服，林惠然洗漱后，端著一盞燭臺走進臥室里，傭人輕手輕腳地關閉了窗戶和房門離開。

林惠然吹滅蠟燭，掀開床帳躺進去。元流火動了一下，在夢里嘀嘀咕咕地說話。林惠然忙伏在枕頭上，一手輕輕拍他的身子，軟聲軟語道：“睡吧，我回來了?！痹骰鸱藗€身，依偎在他肩膀處不動了。

林惠然在床上伸腰蹬腿，臉色變了變，俯身從腳邊掏出來一個圓圓的木瓜，又扒拉了一會兒，摸出來一片菱花鏡，又找到一把挖耳勺，以及兩塊裹成老鼠狀的手帕。

林惠然把元流火拉起來，重新清理床鋪，又推他躺回床上，無奈地說：“以后別在床上玩東西?！?/br>
元流火大半夜被他叫醒，早知道要被訓斥，這會兒好脾氣地嗯了一聲。

林惠然摟著他香軟柔滑的身體，停了一會兒忽然道：“流火，我要幫一位朋友度過難關，這期間呢，可能要做很多你無法理解的事情，你只在旁邊看著就行，別發(fā)表意見，也別采取任何行動?！?/br>
元流火聽得發(fā)愣：“你幫朋友，和我有什么關系？”

林惠然微微一笑：“是啊，和你無關?！?/br>
“我知道了，你肯定是嫌我礙事，怕我耽誤你吧。”元流火蹙眉道：“你太小瞧人了。我這人小事上迷糊，大事上清楚著呢。你成日在外面交友應酬，我何曾問過一句？我只要管好家里的帳，再跟朋友喝酒游玩就夠了，誰有閑心去理你。”

林惠然張口結(jié)舌，半晌點頭道：“是我多嘴，我小人之心?！?/br>
元流火難得看見他吃癟，不由得揚眉微笑，嘴角浮出淺淺的梨渦，得意洋洋地輕聲道：“那我可要罰你了?！迸e起白白的手掌，在他臉頰上拍了一下。

林惠然被他打了這一下，渾身骨頭都酥了，伸出手指在他嘴角按了一下，柔聲道：“來，再打我一下。”

元流火蹙眉，輕聲道：“賤?！?/br>
兩人當夜迷迷糊糊地說了一堆話，第二日醒來，又各自忙自己的事情。元流火新購了一大批藥材，因為天氣緣故，一時脫不了手，正和藥店掌柜站在走廊上商議，掌柜的籠著袖子，只說要賤賣，元流火又急又氣，吼道：“照你那個價錢，不但收不回成本，還要搭進去幾百兩的人工費，那這一趟圖什么？”

掌柜的苦著臉說：“元少爺，長痛不如短痛，若是那些藥材擱久了發(fā)霉，就真成了破爛沒人要了?！?/br>
元流火還要發(fā)怒，只見一群商人模樣的人拖著衣服和禮盒，簇擁著從外面進來，滿臉帶笑，進了院子四處一看，大約是猜到了元流火的身份，急忙走上來行禮道喜，又道：“林少爺，禮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