間休息室，也是他后來一切隱痛的發(fā)源地。

也許是因為知道自己在夢中，或者，也許是因為他的心隨著歲月的流逝已經(jīng)漸漸歸于寧靜，此刻的他竟然是從未有過的平和，第一次想要認真打量起對面的人魚來。

只可惜，也許是因為距離那件事情實在過去太久，明明以前做夢時面容還算清晰的人魚，如今已經(jīng)仿佛被一層薄霧籠罩，只依稀現(xiàn)出那雙依舊清澈靈動的金眸。

夢里的這個人魚，其實是假的啊……

包小關輕嘆一聲，心底突然閃過一絲失落，也沒了當年跟他針鋒相對的沖動，所以只是輕輕一笑，淡淡道：“豆豆，你好。”

“真稀奇。”對面的人魚突然“咯咯咯”地笑了起來，“今天的你，怎么沒有撲上來掐我？”

聽到他這么問，包小關一愣，不由地回想起當日的情景。

那天的他，終于在方旭的幫助下，見到了他的青梅竹馬，也是他一直暗戀著的那個男人——席遠。

只可惜，當他懷著激動喜悅的心情走向席遠的時候，看到的，卻是他懷抱人魚細心呵護的模樣，讓他如何不怒，如何不恨？

只是當年的他很慫，所以他退讓了，他原認為席遠領了人魚，自己也就沒有糾纏的必要了。

就在他想要黯然離場時，方旭壓低的嗓音突然在耳邊響起：“席遠領養(yǎng)的人魚，就是十年前，他的青梅竹馬包小關接受手術培育而成的。”

這樣短短的一段話，卻仿佛是點燃炸藥的一根導火索，讓他徹底癲狂。

滿懷憤恨的他艱難維持住友好表象，將席遠懷中的人魚引進這間休息室。沖突，便在這里爆發(fā)。

隨之而來的，是他的失控，和席遠雖然愧疚，但是依然毫不猶豫的拒絕。

他知道方旭喜歡自己，喜歡到，甚至為了自己背叛好友的地步。所以，當席遠讓方旭抱著豆豆先離開的時候，他含淚哀求地看了他一眼。果然，方旭的眼神動搖了，掙扎片刻，終于緩緩點了頭，抱著豆豆去做自己最想讓他去做的事情。

“豆豆要是出了什么事情，你們一個也別想活！”當年席遠嘶啞失控的喊聲，到現(xiàn)在還仿佛縈繞在他的耳旁，原以為這么些年過去了，他的情緒也慢慢淡了，但沒想到，他的心居然還能像被針刺了一般，一陣陣的疼痛沿著血液傳遍全身，眼淚不知何時便掉了下來。

對面的人魚輕嘆一聲，沉默片刻，才又出聲道：“這些年……你們過得好嗎？”

“我們？”

“嗯，你和方旭。”

“我們……也就這樣吧。”他隨手抹了抹眼淚，頗有些慘然地一笑，“方旭……是我對不起他。”

那件事后，方旭和席遠的友情徹底破裂。幸運的是，金尾人魚的身體機能十分強悍，不僅沒有受傷，反倒是把方旭送進了醫(yī)院。再加上，席遠對他始終有抹不去的愧疚情緒，事后，也沒有想過要找他們的麻煩，或是為難方家。

但兩人之間的往來，還是不可避免地淡了下去。

方旭一直在追求他，就算是他一次又一次地拒絕，他仍然固執(zhí)地等著他。即使方父在臨終之前，緊緊拉過他的手，囑托他領養(yǎng)一只人魚，他也只是沉默著跪在病床邊上不停磕著頭，磕到方父遺憾離世，磕到他的額頭上鮮血淋漓。

“小苞，我從未遇到過像你一樣讓我心動的人，我可以一直等你，等到我死。”

方旭認真地看著他，一字一頓，擲地有聲。

他本已如死灰一般的心因為方旭的話，竟意外地跳動一瞬。但他還是不敢，他很怕，他怕自己不是真的愛著方旭，害怕方旭如同之前的自己一般，白白地愛著。

所以他逃了，只是留了一張“不要再等了，祝你早日找到真正適合的伴侶”，便躲進深海，陷入沉眠，在睡夢之中，修復自己破碎不堪的心，梳理著混亂不堪的情緒。

本來已經(jīng)擦干的淚水不知何時又涌了出來，他連忙扭過頭，掩飾自己的失態(tài)，不知所措地岔開話題：“算了，別說這個了。你們呢，你和席遠過得怎么樣了？”

“我們？”小人魚仿佛很驚訝，愣了半晌才輕笑起來，“看來你真的睡了很久呢。”

“啊？怎么這么說？”這次換他驚訝了，訥訥問道。

“因為我們啊……”小人魚眨了眨金眸，修長優(yōu)雅的身體漸漸變得透明，“我們的本質(zhì)都是人類，哪能和你一樣長壽？我們啊，早就死了呀……就連一直努力活著的方旭……都快要……”

“不！豆豆！”包小關這次真的慌了，他急忙站起身來，想要抓住金尾人魚，“你快回來，你說清楚！”

“快醒來吧……去見……方旭……最后一面……”

“嘩啦！”

大海深處，琉璃一般清麗的美眸終于睜開，有力的長尾猛地一甩，向著水面飛快劃去。

快一點，再快一點！

方家老宅。

“叔叔，叔叔！”

“方爺爺！嗚嗚嗚，方爺爺！”

所有人團團圍著一張木床，木床上，奄奄一息的老人戴著呼吸機，還在努力堅持著。

老人的生命一看便已經(jīng)快要走到盡頭。他仿佛已經(jīng)瘦成一個骨架，被一塊布滿皺紋的皮膚包裹住，頭發(fā)在多次的治療之中早已脫光，渾濁的眼眸之中溢滿將死的痛苦，嘴巴張得很大，仍然在努力呼吸著，拼命不愿死去。

“叔叔！”雙鬢已經(jīng)發(fā)白的男人跪在床邊，顫抖著手攥住他枯瘦如柴的左手，早已是淚流滿面，“求求您了，不要再折磨您自己，安心西去，我們看著，都心疼！”

“嗬……嗬……！”老人根本已經(jīng)聽不見他在說什么了，只是艱難地喘息著，一直緊緊握住的右手顫抖著攤開，掌心，是一張已經(jīng)被攥成一團的照片。

中年男人連忙拿起那張照片攤開，所有人湊上去一看，竟只是一個男人模糊的背影。顯然，拍攝這張照片的人，一定是在男人不注意時偷偷拍下的。

老人的喘息聲漸漸弱了，顯然，這位孤獨了一生的老人，方家最優(yōu)秀的掌權者，終于要走向人生的盡頭。

在方家小輩一片的哭聲中，老人的視線漸漸變得模糊……

可惜，還是沒有等到你……

下輩子，你會愿意和我在一起嗎……

“我愿意！”帶著急促喘息的華麗嗓音在門口響起，一位小輩們從未見過的美麗男子推開圍著的眾人，幾步奔到老人床頭，緊緊攥住他的手，認真地看向他的雙眼，“你之前不是問我，我愿意和你在一起嗎？我現(xiàn)在告訴你，如果有來生，我愿意和你在一起！”

“傻瓜，我不是讓你不要等我了嗎？”如串的淚水沿著臉龐滴在老人帶笑的嘴角，“傻瓜！”

謝謝你，我愛你。

此生無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