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7章
趙遠陽的拍賣行生意處于灰色地帶,他的東西有些來路正當,也有些來路不正的,但內地有錢人多,喜歡做收藏的大老板也越來越多了,所以生意非常紅火。加上他有雙火眼金睛,一眼辨真假,別人想騙他可不容易。他做這個生意,一開始也是興趣驅使。他在一年多的時間里給大大小小上百場國際會議做同聲傳譯,后來一畢業,他就失去興趣了,想找個別的事來做。趙遠陽思來想去,認為能賺錢倒是其次,最主要是要他感興趣的,而且能維持興趣的——最后靈光一閃,他心想,與其讓外公的收藏品蒙塵,不如騰出來一些讓那些藏品見光。生意做大后,他還幫霍戎賣鉆石,說來也怪,他對鉆石沒興趣,對錢也沒興趣,可是自己賺來的錢,他就當寶貝似的,賺得越多越高興。幾年時間,他變化不小,在人前沉穩內斂,常常出入上流宴會,一些小明星都拿他當肥羊,想宰他,但也不敢貿然接近。他變得更加完美,也更加遙不可及。而且和以前那樣的“遙不可及”不同,以前人們還會主動跟他說話,敢跟他開玩笑,敢追他。結果現在,他變得越來越像霍戎,或者說是因為相處久后,在人前時,趙遠陽就會不由自主讓自己呈現出一個完美的狀態來——而在他的心底,霍戎就是他認為的完美的映射。現在這個他,讓人完全想象不出他是當初那個看個乒乓球比賽都能把作業弄丟的趙遠陽。趙遠陽睡夢中,接到工作電話說,有人送來一個商周時期的青銅器,不知真假,讓他去辨一辯。他伸手一摸,霍戎不在床上,他聽見浴室里有水聲,想來應當是在洗澡。兩人做完后,趙遠陽就累得睡著了,結果又讓電話給吵醒了。他躺在床上問了句:“幾位老師怎么說?”趙遠陽不是專業鑒寶師,出于興趣,他這個當老板的偶爾會去搶專業人士的工作,唯有如此,才能讓他這么長久地維持著這項工作的樂趣。說是讓他去辨認,其實拍賣行里請了專家的,給趙遠陽打電話,就是讓他去看一眼。“倪老師看完說是商周時期的饕餮紋鼎,他覺得是真的,但品相有損,楚老師卻判斷是近代的。”電話那頭三言兩語交代出了事情經過,原來就是兩個專家意見不合,請老板去當和事佬,順便去辨認一下青銅器的真假。掛了電話,趙遠陽躺在床上打哈欠,嘴里含混不清地嘟噥:“什么破事這么多,整天費那勁吵架……”兩位專家不是第一次這么吵了,每次吵了,趙遠陽就要去收拾殘局。盡管這么抱怨,他還是很快就起來了,他起身穿衣服,霍戎便沖浴室推門出來,大冬天里,屋里暖氣十足,霍戎用浴巾擦著身體往趙遠陽這邊走,若隱若現的完美身軀,水珠順著肌rou中央的溝壑往下流。他一見趙遠陽那副要出門的樣,眉毛眼看著就要挑起來了:“陽陽,怎么穿衣服,又出門?”“是啊,工作。”如今他有了正兒八經的工作,才懂得霍戎從前能抽出那么的空閑來陪伴自己,是多么不容易的一件事。互相經歷了對方經歷過的事,就會變得倍加理解了。當然,霍戎也不能說是很閑,趙遠陽當初認為他挺閑的,是因為他那時候都在學校里上課呢,而霍戎都趁他不在的時候處理公務,留下來的時間便拿來陪趙遠陽。現在不一樣了,趙遠陽也有工作了,他便深刻地理解到了忙里偷閑的滋味,而且還得時時刻刻照顧著戎哥的情緒。他工作以來,認識了非常多朋友,甭管是不是真心的吧,總有人每天都叫他出去玩,趙遠陽有時候得空,閑得慌就按捺不住寂寞,他喜歡玩,也交了幾個玩得來的朋友。但他每次出去都得顧及到霍戎,不希望他不高興。他一件件地穿衣服,外面冷,霍戎給他拿來圍巾,幫他戴上:“早去早回。”趙遠陽低頭看完信息里的圖片,把手機揣兜里,就勢抱住霍戎的腰,笑著說:“我知道的,乖乖等我回來寵幸你。”霍戎手不老實地伸進他褲子里,捏了把他的屁`股,趙遠陽連忙抓著他的手腕:“我要出門了!”“不做什么,哥哥摸摸看你穿秋褲沒有。”他有理有據,接著手也跟著拿了出來,臉上暖意融融,“穿了就好。”兩人結婚多年,已是老夫老妻模式,鮮少吵架,每次趙遠陽吵架最多就吼出來一句:“你是不是想離婚了!”緊接著就被霍戎暴力鎮壓,過會兒趙遠陽就稀里糊涂地消氣了。兩人在門外親親抱抱膩歪了兩分鐘,趙遠陽忙低頭看手表:“不行了得出門了,不然第三次世界大戰馬上就要爆發了——”霍戎看他忙里慌張地穿襪子穿鞋,忍不住蹲下身來幫他穿上襪子,嘴里說:“等什么時候,你給自己放個假,我們一起放假。”趙遠陽點頭應著:“不過現在比以前舒服多了,不用上課不用交作業,坐在家里收錢,一個字,爽。”外面在下雪,院子里的花草都被白色絨毯覆蓋,街道雖然有人清掃,但路邊都有很深的積雪,路面也滑,趙遠陽坐在車上,眼睜睜看著一個滑滑板的小孩兒在雪地上滑得飛快,他忍不住道:“看著要摔啊……”他話音剛落,就看見那孩子跐溜——摔地上了,接著大哭起來。他看著道:“哎呀,真的摔了。”前面司機在后視鏡里看他一眼,笑著說:“趙先生有童心。”這位司機是趙遠陽前兩年新聘請的,會和他在車上說話,聊些有趣的話題。車在紅燈前停下了,趙遠陽看見有只大金毛靠近了那嚎啕大哭的小孩,低頭舔了孩子一口,那孩子便抱著金毛的腦袋抽噎,過會兒自己站起來了。趙遠陽自己不耐煩小孩子,他不喜歡小孩兒,但有的時候看見了,還是覺得挺可愛的,會被逗笑。但若是要他自己去應付,他就不想應付了。比如戎哥家就有位小朋友,趙遠陽頭次去做客,兩人幾乎沒有交流,第二次去的時候,那孩子對趙遠陽態度非常不好。趙遠陽很費解,結果那孩子丟給趙遠陽一張紙條,紙條上寫:你和他一樣壞。翻譯過來差不多就這個意思,說趙遠陽和“他”一樣,是壞人。戎哥弟弟不會說話,聽說他平日跟人交流,也不用手語,而是寫紙條。趙遠陽更不理解了,首先是這個“他”,沒猜錯的話,應該指的是霍戎才對。到底是什么樣的家庭,才會出現這么深的隔閡?甚至認定兄長是壞蛋?他雖然好奇,卻也沒有去打聽,更沒有追究,只覺得小孩子都這樣,很無理。住的地方離工作地方不遠,趙遠陽過去后,很快就處理好了事,東西果然是近代仿的,百年前的物件,但不是商周的。鑒定估價后,把數據報給把青銅器送來的賣家,賣家卻說他們拍賣行坑人,還要求見老板。趙遠陽最喜歡有人找茬了,一聽眉頭就挑了起來,臉上興味十足:“我倒要看看,誰敢找我的事。”他當即取下毛茸茸的圍巾,整好西裝,端著一副神秘莫測高不可攀的“幕后大老板”的態度,去了外間。他比起幾年前的模樣,變化確實不小,至少在人前是沉穩收斂的,看著便不好惹。“幾位有什么事嗎?”“有啊,你就是經理?”來拍賣行鑒定東西的是三人結伴,其中一人道,“你們專家權威嗎?憑什么說我們青銅器是近代仿的?這是我爺爺多年的藏品,怎么可能是假的!”趙遠陽囅然一笑:“你要是不信我們鑒定結果,可以去別處鑒定。再者,”他臉上雖然帶笑,笑意卻未抵達眼底,“收藏界水深,或許你東西是真的,是我們鑒定結果有誤,幾位可以去別的地方碰運氣。我們不收取任何鑒定費用。”他的為人處世,也變了很多,要是換在幾年前有人這么找茬,趙遠陽一言不合就讓保安把人拖出去了。他這番話說的滴水不漏,讓人挑不出錯,但趙遠陽沒注意到,他說話說,那三人當中最高最黑的那個,一直在不動聲色地看他、打量他。解決掉麻煩,趙遠陽便趕著要回家,他剛上車,便有個穿連帽衫的男人走過來,敲了敲他的車窗。趙遠陽以為是找茬,結果看見那人叫了他的名字,臉上還掛著笑。他一頭霧水,這是誰?趙遠陽搖下車窗,那三十歲左右的黑皮青年把帽子拉下來道:“你是趙遠陽對吧?我是李云暢。”他從記憶里搜刮著這個姓名——突然想起來,有些不確定道:“噢,你是那個特種兵是不是?”“不是特種兵,是反偵察兵。”大約是七八年前了,霍戎出差,趙遠陽跟著幾個朋友去看奧運會,因為這個李云暢的教唆,差點惹出大毛病。兩人間唯一的聯系,大概就是魏海了。李云暢說:“賣青銅器的是我戰友,那是他爺爺的藏品,現在家里出了事,就急于出手。我們不是騙子啊。”他隔著車窗瞅著趙遠陽,“剛剛差點沒敢認你,對了,你作業找回來了嗎?”趙遠陽笑著說:“后來找回來了。”稱不上什么老朋友,喝過幾次酒罷了,但趙遠陽仍和對方攀談了起來,談到薛問,說他結婚了收心了,談到魏海,說他創業成功了,躋身年輕企業家行列,身家千萬——雖然還是比不上繼承家業,但也很成功了,完全讓人想不到。趙遠陽突然就不急著回家了,和李云暢在旁邊找了個咖啡館坐下。“對了,他還找到對象了你知道吧?正準備談婚論嫁……”趙遠陽說知道:“他女朋友是香港那個,蔣……”“對,就是那個,他和他前男友分了后就找了現在這位蔣小姐……”“前男友?”趙遠陽如今已有了泰山崩于前而色不變的本事,結果聽見這字眼,還是忍不住神色一變。他和魏海一直保持著聯系,朋友間的聯系,但是趙遠陽并不知道這回事。“你不知道?他大哥為此大發雷霆呢……還有他二哥魏庭均,想‘謀權篡位’結果沒成……”趙遠陽已然聽不進去了,這是什么時候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