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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久久喊不出他的名字。林沛然走過去,輕聲跟她說“外婆我回來了”,老人只看著他笑。林媽不好意思說:“有段時間沒見你,一時想不起來,習慣就好。她就認我跟你爸,有時候連我都不認識,有時候還沖著小海喊‘然然’……”林沛然理解點頭,將自己帶回來的糕點哄著給她吃?!皨屇闳ッΠ?,不用管我?!?/br>“哎。”林沛然之所以會害怕自己忘事,也有兩位老人的原因。外公去世好多年了,最后也是誰都記不得,那時林沛然還不懂事,只覺得最后一年的外公,看上去就像一個容貌過分熟悉的陌生人。可現在,他開始慢慢懂得,有的時候,人其實并不情愿去變成一個自己不想要的樣子。只是他們孱弱的生命并不足以違抗這種趨勢,哪怕再不情愿,也只能眼睜睜看著自己逐漸老去、走向死亡。無法違抗生命的必然的時候,是很可悲的,因為其實他們自己也會很難過。這種明知自己在變化、卻無能為力的難過,遠勝死亡和遺忘本身所帶來的。在不知不覺中漸漸忘卻,而忘卻來臨的時候,連自己都意識不到,更無從防備。身邊的人越來越陌生,于是陷入恐慌……變成不知所措的孩子。這樣殘忍的折磨,林沛然發自內心的畏怯和恐懼。“誒,我央央你,”外婆喚道,“來給我撓撓癢,背上這兒……”林沛然順從摸索著位置,引得老人家一陣舒心。這樣的抓撓沒有休止符,因為每過幾分鐘,老人就會忘記林沛然是什么時候開始給她抓癢的,然后無限將這種服務延長下去。如果沒有人主動結束,它可以持續數個小時。不過林沛然什么也沒說,一邊跟老人閑扯從前的事,一邊機械重復著動作。不知過了多久,老人忽然對他說:“然然,你對我好,我心里知道?!?/br>林沛然一愣,欣喜著溫聲問:“外婆,你認得我啦?”老人家看了他一會兒,傻傻笑了:“瞧你說的,你我還會不認得?你是……是……那個誰來著?”林沛然于是也笑了。對這樣的人,需要更多的耐心和寬容。“我是然然,林沛然?!?/br>“瞎說,然然還在上學呢,哪有你這么大個兒……”……那天晚上,林沛然吃了晚飯就離開了,沒敢在家里留宿。一方面是因為他長大的房間早就便宜了林乘海那個小鬼,家里已經沒有客房;一方面是他不愿自己晨起顱壓不穩和吃藥的樣子被爸媽看見。林爸林媽給他和弟弟起名“沛然”、“乘海”,是出自李白那句“仙人東方生,浩蕩弄云海。沛然乘天游,獨往失所在”,如今倒是一語成讖。“沛然”的他將獨去獨往,連家人也不會清楚他的去向了。他打開了自己的筆記,從去年十月開始,一天一天翻過去,看他自己記下的那些文字。為了讓記憶不那么容易消失,他將不斷重復這個過程,直到不想忘、不愿忘的,都如錄像般刻進腦子里。*鄭文軒突然變得很忙,真的很忙。林沛然無論如何都約不到他,更是遲遲定不下去見他的時間,他已經察覺到,鄭文軒在躲著他。是因為現實有女朋友?還是怕他見面就會提復合?還是別的什么原因?林沛然不知道。他問了鄭文軒的好朋友陶哥,陶哥說鄭文軒始終光棍一個,現在沒有跟誰在一起。倒是鄭文軒單位的組長是個熟人,同系的貝佳,大學時兩個月就被鄭文軒甩了的那個白富美,兩個人還挺熟稔的。林沛然知道貝佳。大二那年,鄭文軒答應林沛然,在他們任何一方找到新的情緣之前,維持現狀,不分手??墒堑诙欤嵨能幘蜖恐惣训氖?,當著眾多親友的面宣布:“介紹一下,這是我女朋友貝佳,我們在一起了。”大家熱鬧吆喝著起哄,恭喜,喝彩,全是對他們兩人的美好祝福。林沛然卻剎那間什么都聽不到了。這是他始料未及的尷尬,狼狽不堪。——他被甩了。以一種最慘烈的方式。鄭文軒有了新的情緣,所以他們的關系自動結束了。鄭文軒事后也大方跟他承認,找這個女孩就是為了讓他死心,他和女孩說好了,兩個月之后就會分手。鄭文軒沒有騙他。兩個月后,他就和新交的女朋友分手了。他真的是為了甩了他,所以專門去談了一個不走心的女朋友。林沛然不愿再多想那件事,它就像是一道久久無法愈合的鮮血淋漓的創口,任何時候觸碰到它,都會疼得徹心透骨。他不想逼鄭文軒逼得太緊,弄得好像是自己求著他回頭看他一眼似的;但他會無法控制的煩躁、焦灼,覺得回國是不是一個錯誤的決定。他壓抑得太久了,一直在陽光下笑臉迎人,很累。要所有人都看到他樂觀、堅強、向上……很累。他內心渴求發泄一場。林沛然撥通了白玉的電話。“出來喝酒。”沒有前因后果,沒有多余的問候。白玉如約而至。林沛然高中時期,交心的朋友一只手都數的過來,除了姚樂陽以外,白玉可以算是他最好的朋友。白玉高考去了C省醫大,現在在某中醫院工作,每天從早忙到晚,幾乎沒有休息的時候——但他還是來了,甚至沒問林沛然怎么突然就回國了。林沛然在中學門口的大排檔喝得爛醉,白玉倒深知自己的職責,從頭到尾只給林沛然默默遞酒瓶,既不勸他少喝點,也不打攪他倒那些聽不清楚的含糊醉話,更不因為他喝得架勢太兇就阻止他。他知道,人只有在心里有非常非常多的傷心事無法吐出來的時候,才會想要像這樣喝酒。林沛然從來不問白玉,為什么這么多年他都是一個人、父母去哪兒了、又為什么非要學中醫,所以,白玉也不問林沛然為什么突然想喝酒。每個人都有不愿回答的問題、不愿被觸及的心事。他知道林沛然意猶未盡,但老板已不敢再給他們這桌開瓶。于是,白玉又拖著林沛然去了KTV,包通宵。林沛然歇斯底里地喊麥,痛快淋漓。他慶幸自己有白玉這樣的朋友。在這個城市,在這個國度,只有白玉肯陪他發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