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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他散落的亂發里隱隱看見他異常突出的顴骨,雖未窺見全貌,但也可以想見,他如今是副什么樣的慘狀。瘦脫了形的人自然不會好看。只是,林稚仔細感受了一番心里那股不舒服的感覺,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錯覺,他似乎嗅到了絲絲縷縷的,微弱的邪氣。還有,他雖然沒給人家吃也不給人家喝,但也未曾在這屋子里設下什么折磨人的陣法禁制。這房間四周密不透風,空氣在這里近乎是靜止的,李臨時的衣服為何卻像是被千刀萬劍凌遲過,碎成了破破爛爛的布條,多虧他來時穿得多,布條層層疊疊,倒也勉強起到了蔽體的效果。更重要的是,會造成這樣的慘事,動靜必然不小,為何他卻一無所覺?便是他沒感覺,沈煥呢?他又皺著眉,凝神把李臨時上上下下仔細端詳了一遍。李臨時的手臂突兀地動了一下,布條滑落了一半。林稚迅速循著這輕微的聲音看了過去。這一看,他便改了想法。李臨時并不是整個人都瘦脫了形。他的臉固然瘦得只剩一張薄薄的皮繃著骨頭,身體看起來卻還正常。甚至,林稚回憶了一下他從前的模樣,不確定地想,甚至似乎還胖了一點。只不過,林稚又看了看他瘦得可怖的臉,心頭沉沉地想,他真的是胖了嗎?方才那一動,真的是他自己發出的動作嗎?若是他自己挪動的,他還有意識,又怎么會毫無反應地任他人盯著他這么久?而若不是……他的視線落在男人方才動過的手上,目不錯睛地看了許久,直到眼睛都有點發澀酸疼,才終于又看見那只手細微地動了一下。林稚的瞳孔倏地一縮。不,動的不是李臨時的手,而是他手臂里的東西。林稚定了定神,五指凝了一點靈力,隔著一斷距離在那只胳膊的上空輕輕一揮,拂開了那破破爛爛的布條。李臨時的整只胳膊都暴露在了他的視野里。那只手,那甚至不能稱作是人的手臂。骨rou上覆著的皮膚呈現出死氣沉沉,不正常的青灰色,已失去了應有的光澤和生機,仿佛被暴力風干過,看起來格外脆薄,林稚懷疑,他方才那一下若是力氣再重些,這層皮保不齊就會在他的靈力掀起的微風里碎成齏粉。而就在這異常脆弱的,生機全無的皮膚下,卻有無數詭異的玩意兒活躍著。林稚看不清它們的樣子,只能看見李臨時的手臂被不斷地頂出一個個微小的突起。密密麻麻,詭異得讓人心底發寒。就像是有人用什么邪術把他的一身血rou精華都抽走了,轉而填充進了這邪穢的東西,代替他的血,他的rou撐起了這一張已不成人樣的人皮。饒是林稚見多了大場面,這一刻也還是不由得為眼下這聞所未聞的一幕刺激得脊背一涼,下意識地向后一仰。后腦勺被一只手溫柔地托住,沈煥的聲音在他頭頂響起:“當心,莫摔著了。”不疾不徐的,語氣仍然是四平八穩的樣子。林稚把手伸向背后,沈煥似乎是笑了一下,遷就地微微欠身,把空著的手放入他手里。林稚一把抓住,把他拽到身邊來,指著李臨時臉色凝重地問:“這是怎么回事?”沈煥淡聲答:“是長命蠱。”“‘以我之命,換爾之魂’,控蠱之人把長命蠱種在將死之人身上,可以用蠱蟲的性命換取他的神魂。”他說著頓了頓,多嘴地解釋了一句:“不過長命蠱一只就夠,他這樣……大概是事先血rou就已被蠶食一空,為了取得一線生機,只能多種了幾只。”林稚聞言,忍不住插嘴道:“只是多了‘幾只’?”“是的。”感覺到他話音里的緊繃,沈煥捏了捏他的后頸,道,“看起來多,中間其實是空的。”“蠱蟲雖無靈智,求生卻是萬物的本能。他這個樣子,長命蠱又怎么活得下去?”林稚怔了怔,又問:“那會是誰做的?”沈煥靜默了片刻,沒直接回答他:“長命蠱,是丹蠱中十分罕見的一種。”言下之意,這蟲子,竟然是李臨時自己種在自己身上的。林稚面色微凝,忽而問:“真的能長命嗎?”沈煥的指尖輕輕地在他耳后劃過:“不能。只是能讓他多活片刻罷了。”至于這“片刻”具體是多久,就看個人的造化了。那為什么要叫“長命蠱”?修真界像這種給行將就木的人延續一時半會的生命的法子多的是,為什么這個蠱偏偏要叫“長命蠱”?林稚垂下眼簾。也許是他想多了。也許當初弄出這種蠱的人心里想的是,對于瀕死的人而言,多活一刻也算長生。他不知道李臨時是在什么情況下給自己下的蠱。若是在血rou被蠶食的最初,他還保留有一定法力,那他下蠱,可能是為求自救。只是,既然自救,又怎么會不發出一點點動靜呢?他小心翼翼地把李臨時擋住臉的亂發拂開,男人瘦骨嶙峋的臉徹底映入了他的眼簾。眼窩深陷,臉色青白,那雙總是半閉著的眼此刻真的閉上了。而在他宛若永眠般閉上眼后,那種昏昏欲睡的倦怠感,反而如潮水般退去。林稚望著他,一瞬間有種微妙的陌生感。這無疑是一張會嚇到小孩子的臉。可當林稚把蟲子帶來的惡感屏蔽掉,盡量心平氣和地看了一陣,卻發現,在那不似人形的臉上浮現的表情,是很平和的。嘴角甚至還帶著一點若有若無的恬淡的笑意。是甘之如飴,是得償所愿。仿佛殉道者得以將自己的一生獻給自己的信仰那樣,林稚在他的臉上看見的只有心甘情愿。他再一次對先前的猜測產生了懷疑。李臨時給他自己種蠱,真的是在瀕死之際出于求生欲的自救行動嗎?如果不是,又是誰給他下的蠱?或者說,是什么讓他早早地給自己下了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