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閱讀216
出世的晚輩。他們都需要別人的死來交換他們更好的活著。家訓是什么?不爭不怒。可人要活著,有些事不得不爭,有些時候不得不怒。看到孟冬被浸在水里撲騰的時候,你敢說自己心里沒有怒?我每次想起綿霜姑媽臨死前苦苦哀求,被勒住脖頸后死死掙扎的情景,心中的怒就宛如燒開的水,翻攪著,蒸騰著,熏得我眼花,燙得我rou疼。我也曾經相信過那四個字,相信一個傳承了許久的道理必定是光明而智慧的。現在,我懂了,沒有光明,也不是智慧,所謂家訓,只是我們特殊的生存策略。我們還以為自己高人一等,其實身陷悲哀的詛咒而不自知。這種能續命的本領原本有個名字,叫‘海女的祝福’。真的是祝福,不是詛咒嗎?多可悲呀!許多人是因為有被利用的價值才能活著,而在辛家,一切都是反的,只有沒有利用價值了,才會被放任活著。”暮春jiejie有些激動,緩了口氣,問我,“秋兒,你相信冬兒是自愿舍棄生命的嗎?” “我……不知道。”我說,“不過……孟冬還有二殿下和三公主,這兩個孩子定然也讓她牽掛,又怎能安心……”孟冬肯定是不想死的。 “因為母愛是犧牲,所以就讓當母親的女人徹底被犧牲掉吧,他們不就是這么想的?”暮春jiejie把我扶起來,硬拉到屋外。走出去不遠就是花園,許多個夜晚,暮春jiejie都是光著腳在這里游蕩,被宮里人當成了瘋婆子。 已是暮春時節,落花紛飛,柳絮漫天。光華明明絢爛,熱烈的生命卻已消逝。幾位進宮不久的妃嬪正在花園里玩鬧。 暮春jiejie抬起手,有花瓣與飛絮從她指間穿過。 “無數楊花過無影,無聲無息,不留痕跡,就像我們。”暮春jiejie輕嘆,“史料里也只會記載某妃辛氏,卒于某時,沒有樣貌,沒有名字,沒有悲喜。” 我和暮春jiejie站在陰影里,望著那些年輕女人嬉戲跳動的身影,明明很近,卻感覺很遠,越來越遠,遠到有回聲,遠到模糊不清。 “她們是玩具,我們是工具。在這里,女人逃不出這兩種命運。誰也不比誰強。誰也沒資格同情誰。”暮春jiejie的聲音聽起來也很遠。 多年后,孟冬的長子——也是陛下的長子,坐上了皇位。 暮春jiejie一直“瘋瘋癲癲”,倒也平平安安,頂著婉太妃的身份在郊外的別苑安度晚年,一直活到九十七歲壽終正寢。 我因為做了一些多余的事,被貶入素心殿,沒搬去郊外的別苑。可我好歹活到了一百零八歲,把“海女”給我的壽命都用完了。我死的時候,什么皇后娘娘、嫻妃之流早成了白骨,甚至許多和我差著輩分,比我年輕幾十歲的女人們,都先我而死。即便在皇帝普遍長壽的宏朝,我也見過三代帝王。孟冬的長子有過一位性格倔強的寵妃,后來因為受不了失寵而自殺,臨死前她說,既然人人都要死,活得長些還是短些,其實無甚差別。如果當時我在場,恐怕會對她說,既然人人都要死,說明人雖生而不同,結局卻相同,所以真正重要的是生與死之間的這段路。有人管這段路叫“過往”,有人叫“閱歷”,有人叫“滄桑”,不管叫什么,這段路走得長些總比短些好。 鐘太后的故事 我母親是個很溫柔的人,我繼承了她的軟懦。父親去世得早,在鐘家的深宅大院里,我與母親相依為命。她是我的依靠,我是她的慰籍。 雖然那時還小,我已經意識到母親同鐘家人的關系不大好。我的姑姑、嬸嬸和奶奶,總會在交頭接耳的時候,把眼光對準我的母親。母親會繼續做她的事,假裝看不見。連幼小的我都意識到周遭的不善,她卻無動于衷,可知那份漠然是裝的。叔叔、伯伯和爺爺對母親的態度很熱情,或者說過度熱情,總在她干活的時候走近,拉拉她的手,拍拍她的肩,說些關懷的話。母親只是閃躲、避讓,不反抗也不出惡言。白天,母親從不在屋里干活,總揀人多的地方待。人多似乎比人少更安全。到晚上,她會跟我睡一張床,不管多熱的天,都把門窗鎖得嚴嚴實實。有時候,半夜里門會響,好像有人在外面想要打開它,窗也會晃動,像要被推開,可終究都歸于寧靜。我問母親,是怎么回事。母親答,沒事,鬧鬼呢。我納悶,好好的房子又不是沒人住,怎么會鬧鬼呢?戲文里說的鬼不是只出現在荒郊野外、破廟陋屋里嗎?母親摟住我哄著說,這么大的宅子,有一兩個鬼混進來也是正常的。我又問,那姑姑和嬸嬸屋里也鬧鬼嗎?母親笑了一下——不是愉快的那種笑,說,住在同個宅子里,要鬧自然是都鬧。母親的冷靜讓我安下心,沒被夜鬼給嚇住,很快又睡著了。只是在每個鬧過鬼的夜晚過后,別的院里總會在白天也鬧起來,不是奶奶砸了爺爺的古董,就是嬸嬸要回娘家。偶爾,姑姑也會摻和,要上吊投河,說家人敗德污了門風,害她嫁不出去。鐘家宅里統共十幾口人,倒是從來不缺熱鬧。小時候我曾想,這么吵鬧的地方,鬼還待得住,竟也不嫌煩。 若說鐘家的男人個個混,那二叔就是最混的魔王,已經不甘于只在夜里鬧鬼,大清早借著宿醉就拉扯起母親,若不是二嬸跟姑姑及時出現扇了二叔一通耳光,恐怕母親就要從人變成鬼了。 借著這件事,母親鬧了一場,披頭散發持著剪刀沖進爺爺奶奶的正房,把被扯爛的衣領和胳膊、肩頸上的淤青展示出來。那是我記憶里母親唯一一次失態,失去了優雅和溫文,像只憤怒的母獸,帶著傷卻讓人更害怕,因為你知道她要不惜性命地反擊了,哪怕殺不死你也要咬掉你的rou。這樣的意志力是令人望而生畏的。 爺爺奶奶終于同意母親帶我搬出宅子,分了一份家產給她,不多,剛夠她置個院子自立門戶。 母親帶著我搬出鐘家大宅的那天,二叔和二嬸還在吵鬧。 二叔吼:“要不是你不會生,我哪至于親近那個半老徐娘。這也是爹的意思,肥水不流外人田,反正傳的都是鐘家的宗。” 二嬸哭:“這日子過不下去了。我不活了,不活了……” “走吧。”母親拍拍我。 “小晴。”一聲細柔的輕喚傳入我耳。 我回身,鐘言站在檐下屋角的陰影里。 “二哥哥。”我看看他,又看看母親。 母親點點頭。 我朝鐘言走過去。 鐘言是二叔和二嬸的養子。那年二嬸的孩子生下來就夭了。鐘言是死了爹媽的孤兒,被拐子賣到鐘家,本來是要養大了當仆人使喚的,結果摸骨的說他面相好,帶運,能沖喜。二嬸就收他當了養子,希望能給自己帶來兒子。一年年過去,二嬸始終沒有兒子,便越來越冷淡這個養子。漸漸地,鐘言這個說不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