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馬車上匆匆一眼，她沒瞧清沈時(shí)葶的長相，但她記得那人發(fā)髻上的碎玉寶海棠步搖。

    是她。

    賀敏噤聲，上上下下地打量眼前的人。

    沈時(shí)葶低垂的眸子，入眼的是一雙繡著金花的藕荷色繡鞋。不知為何，她心下一陣慌亂，小臉都不敢抬一下，低低喚了聲尹護(hù)衛(wèi)，便匆匆往反方向的廊道走去。

    可璽園這座宅子，她統(tǒng)共只來過兩回，每回皆是只在書房停留過，此處通往何地，她卻是不知的，是以過了拐角，沈時(shí)葶便茫然地杵在了原地。

    那人的秘密那樣多，若是隨意亂逛，不知他會不會惱……

    思此，小姑娘慢吞吞地背過身，剛踏出一步，又猶豫地縮回了腳。

    “沈姑娘？”

    忽然，身后傳來一道驚疑的聲音。她回頭望去，是那個(gè)叫纖云的婢女。

    纖云好奇地往她來時(shí)的方向望了一眼，心下頓悟，她笑笑道：“往前有一座涼亭，池里的荷花開得正好，沈姑娘若無事，可以去瞧瞧。”

    這番話，無疑是在照顧她的臉面，沈時(shí)葶紅著臉朝她道謝。

    纖云端著檀木托盤上的茶水，往長廊去。

    然，就見那穿金戴銀的賀姑娘，直直朝這個(gè)方向走來。

    纖云下意識心臟一緊，忙迎了上去，將茶盤往她面前送了送，笑道：“姑娘，奴婢剛沏好的龍井，您——”

    “纖云。”賀敏打斷她，睨了一眼那款款走遠(yuǎn)的婀娜身影，抬著下巴道：“你老實(shí)說，懷洲哥哥可是給她贖身了？”

    纖云心下大駭，連她都是偷偷向秦護(hù)衛(wèi)打聽才得知沈姑娘的身份，姑娘又是如何知曉的？

    “說話呀。”賀敏催道。

    纖云為難地低了頭，喏喏道：“世子的私事，怎會同奴婢說呢，姑娘……”

    賀敏深深提了一口氣，換了個(gè)問題問：“那她來幾回了，這你總知曉罷？”

    回。兩回皆是高參軍發(fā)病，世子帶沈姑娘來給高參軍瞧病的。

    而第回，便是今日。

    但纖云下意

    識模糊了數(shù)字，囫圇道：“兩、兩回。”

    賀敏一臉“這還差不多”的神情，斜眼看她，“行了，你去吧。”

    說罷，她便追著那狐媚子的方向離去。

    纖云張了張口，擰著眉頭，心下唏噓。

    這賀姑娘啊，嬌蠻得很，誰撞上她都難應(yīng)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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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春末的風(fēng)夾帶著夏日臨來的躁意，吹得樹葉沙沙作響，湖面微波輕蕩。

    沈時(shí)葶坐在石桌邊，下意識翻起一只釉色瓷盞，指尖還未碰到碧色茶壺，就堪堪頓住，將那只杯盞小心翼翼地原樣放了回去。

    她扭頭望向蓮葉碧波，粉嫩的舌尖輕甛過唇瓣。

    微風(fēng)將姑娘兩側(cè)的發(fā)絲吹得輕輕揚(yáng)揚(yáng)，遠(yuǎn)遠(yuǎn)瞧，不知的，還以為此處坐著一位話本子里走出來的湖泊仙子。

    過了方才那驚心動(dòng)魄的一幕，沈時(shí)葶便又念起了孫氏，念起了沈望，也念起了故去的沈延。

    然，不及她深想，一片陰影便落了下來。一雙她不久前才見過的藕荷色繡鞋，赫然現(xiàn)于眼前。

    她猛地起身，慌張地望向賀敏。

    這時(shí)賀敏頭一回看清她的模樣，然而心上這酸爽的滋味兒，卻比看不清更甚！

    她自詡模樣端正綺麗，每一處五官，都生得恰到好處，在京都的貴女，說不上第一美，卻也能稱上佼佼者。

    可眼前的姑娘，眉、眼、鼻、唇，好似按畫紙雕刻出來的那樣，連鼻尖那一點(diǎn)微翹的弧度，用“精準(zhǔn)”來形容，也無不可。

    最讓人訝異的，是一個(gè)出自花樓的狐媚子，那雙眼睛怎能盛著那樣干凈的神色？

    賀敏緊緊握住心，兩肩端得正正的，試圖用高門嫡女的矜貴將她壓下一等。

    然而，確實(shí)是奏效的。

    賀敏眼底愈是光鮮亮麗，便襯得沈時(shí)葶愈是骯臟不堪。都不必知曉眼前的人是誰，她那兩只垂在身側(cè)的，就僵硬得連攥都忘了攥緊。

    是難堪。

    是一種從骨子里鉆出的低微。

    忽然，那人開口道：“你就是懷洲哥哥，在花樓里的那位妓-子？姓沈？”

    陸九霄的風(fēng)花雪月從不刻意遮掩和避諱誰，賀敏若是想知曉，稍一打聽，便一清二楚。

    而“妓-子”二字經(jīng)她口吐出，是毫不掩飾的諷意。

    沈時(shí)葶繃緊下頷，沒應(yīng)是，也沒應(yīng)不是。

    好在賀敏也無需她回話，兀自坐下，提起沈時(shí)葶方才碰都不敢碰的茶壺，輕車熟路地給自己斟了杯茶。

    “你坐呀。”賀敏朝對面的石凳挑了挑下頷。

    說實(shí)話，那動(dòng)作姿勢，與陸九霄卻有六分像，剩下四分的不像，在于陸九霄的輕嘲暗諷都在明面上，而她的，在骨子里。

    她吹了吹杯盞里漂浮的兩片茶葉，不輕不重地問：“你知道嗎，懷洲哥哥不僅是永定侯府的世子，還很得圣上歡心，唔……算得上是，顯貴的顯貴。”

    沈時(shí)葶抿唇。石mama日日耳提命面，她如何能不知。

    賀敏接著道：“他如今都二十有一了，圣上掛心他的婚事，想來不久，便能娶妻生子了，你說呢？”

    二人對視，半響無言。

    賀敏斂了笑意，道：“賀家與陸家乃世交，我自幼與他相識，最知他為人。別瞧他如今夜夜笙歌，瞧著沒個(gè)正形，可實(shí)則卻是最可靠的人，若是成了婚，定是不會再往花街柳巷去，更不會納一個(gè)妓-子為妾，那么多人，他納得過來么？”

    話里話外，僅一個(gè)意思——

    陸九霄碰過的人多了，她不過其一個(gè)，待他成了親，她也休得妄想攀著他進(jìn)侯府。

    然而，沈時(shí)葶是當(dāng)真從未如此想過的。

    無故被人折辱一番，她心下酸澀翻涌，靜默良久，才咬唇道：“我沒這么想。”

    賀敏眉梢輕抬，口吻也冷了下去，“沒這么想最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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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廂，纖云擱下茶盤，朝袁氏遞上一盞龍井，她偷偷瞥了一眼世子，想說的話，卻又如此不合時(shí)宜，只好生生咽下。

    只聽袁氏道：“阿敏那丫頭驕縱歸驕縱，可這世家貴女，哪個(gè)沒有點(diǎn)嬌氣在身上？你也不必如此冷她，自幼的情分，生疏了難免可惜。”

    陸九霄敷衍地“嗯”了聲，靠在引枕上，扯著嘴角道：“她若不想著嫁我，我自不會冷著她。”

    這話噎得袁氏一頓，面上疑惑更甚。

    她道：“你若對她沒有半點(diǎn)心思，你這些年是為何那般縱她？去歲月的宮宴，皇子比武射箭，你可還記得？”

    陸九霄輕飄飄地掀了掀眼簾。

    自是記得。那日賀敏無意繞到了靶后，幾支羽箭齊齊射向她奔來的方向，再晚一步，她便要成人rou靶子了。

    袁氏皺眉：“你若真不喜她，為何犯險(xiǎn)救她？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