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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偶爾點頭表示認同。44我選擇在C市冬日難得的一個有太陽的晴天扶著他出門到外面走走。阿凡半躺著身子說要自己穿衣服,干娘把羊毛衣和呢子外套都準備好了放在床頭,可是阿凡因為進食太少,已經連扣扣子的力氣都沒有了,他竟然虛弱至此,我黯然神傷,于是湊過身去幫他把扣子一粒粒扣上。他的氣息落在我的頸上,十分微弱,早不像當年那么熱烈了,我卻仍舊覺得充實,盈滿了整顆心。寒冬十二月,梧桐樹光禿禿的落盡了葉子,葉子的一生恰如人的一生,經歷春夏秋冬四季然后埋入泥土,不復再生。我們活著,經歷最美好的青春,然后衰老,然后死亡,沒有超度,沒有來生。阿凡走得很慢,走兩步,要停三步,我扶著他,陪他佇立,我已經很多年,沒有和他這樣并肩站立過了。冬天的陽光形如虛設,只有風還是很烈很冷,把梧桐樹梢僅有的幾片葉子都吹落了,有一片,落在阿凡肩上,我想我明明已經遠走了,又何必,在最后的時候,心生不忍,回頭了。在我手中的阿凡的手臂,只有衣服,握不到手骨,我嘆一口氣,“你去醫院,我陪著你,好不好?”語氣極盡溫柔,像在哄一個孩子。從前只要我說出“我陪著你”這四個字,無論我有什么要求,阿凡都會答應。可是如今,阿凡只是默然,那雙純黑色的亮晶晶的眼睛也再不會放出如昔日的光芒了。我記得幾年之前,我們常常在深夜打電話,有一次,他毫無預警的半夜打來,我看了眼表,凌晨兩點。那時我正在讀林語堂寫的一本書。我問他,“怎么這么晚打電話來?”他說,“你在干什么?”語氣有點醉意。我說,“在看書。”他問,“你在看什么書?”我說,“林語堂的書。”我的聲音有點細,自大學分手之后,我和他之間越走越遠,那些一起聽的歌,那些一起看的動畫片,那些一起玩的游戲,一起逃過的課,都已經隨著年齡遠去,沉淀在歷史深處了。越長大,各自謀生,我和他重疊的部分,也就越少,回頭看,仿佛是我在背叛他一般,偷偷摸摸有了其他情人。他沒聽清楚,他那邊很吵,震天響的音樂和吵鬧的人聲,遂又問了一句,“什么書?”我耐心答,“林語堂。”他遂回了一句,“哦,就知道你只喜歡這些。不是物理就是文學。”我莞爾,歲月老去,他卻似乎永遠停留在最張揚的年紀,不肯收斂。我是被他落在了身后的。他說,“你給我念一段吧。”我如蒙寵召,一時無所適從,他平日從不和我談我看的書,我問道,“從哪里念起?”他唔了一聲,說,“就從你現在讀到的地方念起吧。”我攤開書,床頭的臺燈打下來,把聽筒握在手心,像戀人絮語般愛撫著那段文字,“可說人之永生是種族的,而寶石的永生是單獨的,木蘭游觀始皇無字碑那一段尤說得詳盡。那一塊石頭無情無感,故永遠生存,人為有情之動物,故個人死去而家族卻永遠流傳。有人說這不過為要充滿人求永生之欲望,強為解釋,但我說有深道理在內,非妄言也。”我還未念完,他便掛斷了。我聽得到他聲音里的沙啞,我能猜得出他此時此刻正在何地做何事。我不知道是不是我這樣的聲音激發了他的欲望,我習慣像對待戀人一樣對待文字,我習慣用這樣的口吻訴說我喜歡的東西。但我唯一確定的是,他在酒吧或者舞廳,他的身邊,一定有另一個男人,或者更多,男人與男人之間的qing事就是如此,只有身體在腫脹,只憑本能做事,永不饜足。我害怕我有一天也會如此,彼時我已經在邊緣徘徊,我看著已經在深淵里不可能再走出來的阿凡,他抬頭望著我,我是他唯一的救贖,可是我在猶豫,我在尋找另一個依靠,我害怕面對他,我就這樣離棄了他。那一個晚上,凌晨兩點,臺燈亮著,書本攤開,我一直在等他打回來,可是他沒有,我想象著他那邊的情景,然后回憶起我們在一起的時光,獨自在深夜BQ,再用手解決。我恨這樣的自己,怎么可以這樣墮落?45出了那件事以后,阿凡就沒有再去上學。但是時間能磨平所有突兀的傷痕,后來過了一年,阿凡好像漸漸從這件事的陰影里走出來了,于是每周末仍舊回去上聲樂培訓。因為在紅磨坊打工的關系,阿凡喜歡上樂器,顏伯母于是給阿凡買了臺鋼琴放在家里。在那個年代,鋼琴還是很貴重稀有的東西,阿凡常常在家里彈琴,我也跟著阿凡學會了不少的曲子。初中結束的那個暑假,我們都成為了十四五的少年。有一天只有我和顏伯母一起吃晚飯的時候,顏伯母語重心長的對我說,“蕭然,你去勸勸阿凡,無論如何,一定要他讀高中。”“嗯。”我點點頭,對于顏伯母的要求,我一向不會拒絕。第二天上午等阿凡起來,我就和他說這件事。阿凡的回答是,“我現在已經可以去酒吧唱歌,我能自己賺錢養活自己,人生又不是只有讀書這一條路。”我繼續勸,“阿凡,你不要總是這么任性,你為伯母想一想,她多希望你會繼續讀書。”阿凡一口拒絕,“我不喜歡學校。”“可是,”我想了一下,我知道方文博的事對阿凡還是有影響,“你和我一起讀高中,然后再考同一所大學,不好嗎?我們可以一輩子做校友。”阿凡的眼睛閃了一下,剛剛起床的他還有點呆呆的,頭發亂蓬蓬的翹起來,然后眼睛又隨即黯淡下去,“可是我已經落下了那么多的功課,中考也已經結束了,怎么和你一個高中?”我心里嘆一口氣,確實已經太晚了,但是面子上還是強打精神,寬慰阿凡說,“還有一個暑假呢,送會有辦法的。”只是沒想到這個辦法來得那么快。初三暑假,正逢全國青少年歌唱比賽。一中有一個規定,凡是能奪得全國性賽事的第一名,便能不考試,直接擴招進去,比如我,就是全國奧賽一等獎。我和阿凡說,“我們去參加那個比賽吧。”“好。”阿凡即可答應,說道,“我去紅磨坊請段時間假,定要去拿個第一回來。”我最喜歡阿凡的這份自信。46第二天我們就去C市的分賽區報名,參加預選賽。出門之前顏伯母給阿凡準備好了衣服,一件白色襯衣,一條黑色褲子,還幫他用發蠟弄了下頭發。雖然阿凡滿心不喜歡伯母給他挑的衣服,但是耐不過伯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