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臘月被兜頭潑了一盆帶冰碴的冷水,瞬間清醒。 時隔多年,他終于再次認識到:縱使腰纏萬貫,他也還是個平民百姓。 胡德才過慣了出入車馬隨行的日子,平時能躺著就不坐著,能坐著就不站著,每天的步數都嚴格控制在三位數以下……一個簡簡單單的跪禮就耗盡了他全身的力氣,從地上爬起來之后很長一段時間人都是懵的,眼前金星直冒,頭顱內嗡嗡作響,幾乎要背過氣去。 “坐下說吧。”度藍樺擔心自己來一趟就把胡記商號的掌門人折騰死了,終于大發慈悲地賜座。 胡德才不敢再輕視這位夫人,又要跪下行禮,恨不得現在就死過去。 一堆肥rou在地上翻滾什么的,委實有些辣眼睛,饒是度藍樺想立威,卻也不愿意再看一遍,就讓他作揖算完。 等胡德才恢復語言能力,已經是很久之后的事情了。 度藍樺也不跟他繞圈子,“原先跟著胡興業的小廝呢?” 胡德才恭敬道;“幼子慘死,草民十分悲痛,又氣那幾個人不得用,連主子都保護不好,就都打了一頓,交給人牙子發賣了。” “交給那個人牙子?賣到哪兒去了?”度藍樺追問道。 胡德才肥胖的臉上擠出一絲干笑,“這,這草民實在不知。” “那讓個知道的人來回話。”度藍樺不給他一點兒轉圜的余地。 胡德才剛露出一點遲疑的神色,她就咄咄逼人道:“既然你們都十分悲痛,想必比任何人都希望早日擒獲真兇,總不至于跟外頭的人一樣,早盼著那么一天了吧?” 幾句話說得胡德才的臉都綠了。 虎毒還不食子呢,若今兒這話傳了出去,他成什么人了? “這事兒是管家處理的……” 于是度藍樺又叫了管家來。 那管家剛要習慣性看向自家老爺,卻見上頭突然砸了個杯蓋子下來,在他腳邊炸得粉碎。 滿廳的人都嚇得一哆嗦。 度藍樺歉然道:“真是不好意思,手滑了下。” 眾胡家人:“……” 管家冷汗都下來了,忙收回視線,說了個人牙子的名。 度藍樺又直勾勾盯著他看了許久,都把人看得打晃了,這才意有所指道:“就沒有別的想說?” 管家的嘴唇抖了抖,瘋狂搖頭,“沒有了。” 度藍樺也不多問,又環視眾人,“你們呢?” 一片整齊搖晃的腦袋。 她站起身來,背著手轉了圈,“也對,畢竟都三年多快四年了,大家忙著關起門來過日子,估計很多事都忘了。不要緊,接下來幾年我都在這兒,你們但凡想起來什么,隨時可以去衙門找我說……” 回去的路上,阿德得意壞了,“夫人真威風!” 度藍樺嗤笑一聲,“威風頂個屁用?” 她活了這么多年,頭一回遇見這么詭異的案子。 兇手逃之夭夭,被害人反而藏藏掖掖…… 阿德嘿嘿一笑,又道:“夫人,我聽說胡興業有個老婆,他死了之后就去城外出家的,咱們要不要去問問?” “問她沒用。”度藍樺搖頭,“她已經夠慘了,出家未嘗不是解脫,咱們又何苦再去擾她清凈?” 胡興業是個混人,卻娶了個很不錯的老婆。她爺爺曾經中過舉人,奈何后頭父親不爭氣,只埋頭死讀書也不管家里,便敗落了。但那姑娘從小是爺爺奶奶帶大的,很是知書達理溫柔賢惠,登門求娶的人很多。 后來胡德才兩口子聽說了,打定主意要給兒子娶個書香人家的姑娘:男人嘛,成家后就好了,娶妻娶賢,只要有個好老婆,說不定就扭過來了呢? 那姑娘的娘死的早,爹又自私窩囊,就拿閨女換了一筆銀子,繼續關門做那虛無縹緲的科舉夢去了。 胡興業成親之后,對這個動輒勸自己讀書上進的妻子很不滿意,哪怕在外頭也很不給臉。數次在青樓中罵自己的老婆沒有情趣,整日掛著一張死人臉云云…… 夫妻倆這樣崩壞的關系,又怎么會知道另一半的行蹤? 阿德聽后,點點頭,頗有感慨,“倒也是,如今看來,其實死也未必是壞事,或許就有其他人從一個人的死中獲益呢?” “你這話算說對了,”度藍樺翻身上馬,笑道,“若非如此,咱們也不至于查得如此艱難。” 阿德跟在她后頭問:“那夫人,咱們接下來去哪兒?找方秀林的家人嗎?” 度藍樺用腳后跟輕輕磕了磕馬腹,催動馬匹慢慢走著,“找他家里人恐怕無用。” 方秀林死后,他的爹娘、大哥和妻子曾幾次三番去衙門催,詢問為何還沒捉到兇手,神情間并無可疑之處。這就說明他們對方秀林的死十分意外,且沒有任何懷疑對象,再去家中詢問也沒什么希望。 而且他死時二十四歲,平日總在公學讀書,每半個月才回家一次,是個擁有獨立社交圈的成年人。像這樣的人,往往都有一個特點: 朋友遠比家人更了解他們。 忙了一天,都忘了吃飯,度藍樺離開胡家之后才覺得餓得慌,掏出懷表一看,好么,都快下午三點了。 她嘆了口氣,帶著阿德先去路邊包子鋪吃飯,然后再次遭遇飲食差異。 云匯府比她以前居住過的任何一個地方地理位置都要偏南,口味也更清淡,而且好像不管什么里面都喜歡加一點點糖。乍一吃還覺得挺新鮮,可如果頓頓如此,她還真有點受不了。 就好像這包子,雖然也是柔嫩多汁的豬rou餡,小二也口口聲聲保證絕對不甜,但她依舊嘗出一絲絲甜味。 對此,小二表示這是腌rou作料的味道。 “不額外加進去的糖能算甜么?不算的,不算的!”小二如是說。 度藍樺嘆了口氣,認命的啃包子,同時下了決心,以后能在家吃絕對不在外,能外帶干糧絕對不吃外頭的…… “你先去打聽下魚仔的下落,”度藍樺想了下,“我去問問那個人牙子,至于公學,明天再去。” 今天一天跑了好幾個地方,實在是來不及了。 人手,還是人手啊! 但凡她的心腹多些,也不至于事事親力親為,這么拆了東墻補西墻的。 若在以前,阿德一定會表達對夫人的擔憂:許多人牙子私底下都會做些不正經的買賣,一個年輕漂亮的女人獨自過去,怎么看都不大安全。 可現在,他覺得對夫人說這樣的話是對她能力的質疑,更是種侮辱。 很多時候,阿德覺得夫人行事之果敢大氣雷厲風行,更勝尋常男子。 簡單用過午飯后,兩人在包子鋪門口分道揚鑣,然后……度藍樺迷路了。 她習慣了北方城市圍棋盤一樣正南正北正東正西的格局,卻忘了南邊絕大多數城市都是依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