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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他面前的,一身玄武道袍,兩袖碧色劍紋,手中的金仙靈力尚未散去,在那陣法中回旋不息,風徐徐地吹過兩人之間,他靜靜地望著孟長青,身后是歷經大災寸草不生的江平城。江邊有毛茸草木開始抽長。孟長青看著他愣住了,“師、師父?”李道玄看著他,孟長青這一陣子夜里幾乎沒合過眼,有些蓬頭垢面,還有些不易察覺的狼狽,道袍上有血跡,幾綹細長的碎發遮住了眼。李道玄低聲道:“是我。”孟長青一下子竟是反應不過來了,徹底說不出來話,他看著李道玄,眼眶莫名其妙的生出發澀的感覺,終于,他猛地低頭拱袖,六個字擲地有聲。“弟子參見師父!”六個字變了音調,和平時全然不一樣,和李道玄上次見著他的時候,更是天差地別。其實才不過幾個月罷了。李道玄看著低下頭去的孟長青,面色沒有什么變化,心境卻是一剎那間轉過千山萬水。陶澤聽見孟長青的聲音,回頭看了一眼,臉上立刻露出驚喜之色,連規矩都不顧了,猛地大喊道:“真人!”除了玄武弟子外,別人真的很難理解他們當下的心境,歷經這么多日的流浪后忽然見著玄武的真人,那種狂喜的心境,簡直令人腦子嗡嗡作響,仿佛一下子有了依靠,一下子有了方向。終于,什么事都不用再怕了。那是李道玄。陶澤簡直想跳起來聲嘶力竭地喊兩聲。——那是李道玄!李道玄啊!孟長青也明顯是激動不已,全靠理智壓著才沒有失態,李道玄一說“起身”,他一下子抬頭看向他,“師父……”剛說了兩個字,他已經完全不知道說什么了,“師父,您來了。”他確實沒有想到李道玄會出現在此地。玄武真人,若非道門盛典或是亂斗大災,幾乎不下山,從未破例。李道玄看著孟長青,孟長青一下山,他就閉了關,坐在洞明大殿中未出一步,直到南鄉子前來敲門,他翻了書信,這才匆忙而來,一路所見皆是瘡痍,心一直懸著,到看見孟長青的那一刻才終于放下心去,他對著孟長青低聲道:“是我。”又問道,“受傷了嗎?”“沒有。”孟長青立刻搖頭,脫口只有兩個字,“沒有。”本來心情該是十分激蕩的,這么短的日子里,經歷了這么多的事,比在山上十多年經歷的都要多,想同李道玄說的話排個幾十張信紙都寫不完,可真的站到了李道玄的面前,能說出來的忽然間只剩下了這兩個字。就如同他寄回去玄武的書信,末尾永遠是:諸事皆順。他對著李道玄低聲道:“師父,我很思念你,真的。”肺腑之言,李道玄原本是很平靜的,聞聲卻頓住了,他注視著孟長青,輕輕斂了下道袍的劍袖。三個月來心如止水,道書萬卷,抵不過簡單五個字。他低聲道:“我也很思念你。”第78章玄武弟子與長白弟子都到了,西洲城中,穿著各色道袍的年輕弟子在查看碎魂,收拾魔氣。孟長青將這些日子在山下所經歷的事,一樁樁一件件的,全都說給李道玄聽。他才發現原來這短短數月原來發生了這么多的事,從蜀地寧城再到姑射山,到如今的西洲城,不知不覺間,他已經走了這么遠。他修道多年,讀過無數的道書,師父是道門巔峰人物,師門是天下大宗,他這二十年來聽到過無數的大道理,可直到他親眼看見寧城尸橫遍野,看到西洲城百姓頃刻間喪命,看到父母拼死護著兒女,看到天虛觀的修士丟在城門口的那些劍,看到呂仙朝拼死沖向天幕,他才終于隱約明白了一些,何謂向道不悔,何謂行路難。李道玄一直聽著他說話。江上的漁船點了盞燈,是這天地間唯一的光。孟長青說到了西洲城,他的神情發生了變化,某種復雜而難明的情緒從他眼中涌現,說到最后,他說,“他們全都死了。”那一瞬間,李道玄看見了孟長青的痛苦,看見了孟長青身上的變化,孟長青如今的樣子與下山前那副滿懷熱忱的樣子很不一樣,孟長青其實是有些狼狽的,又有些茫然,他開始懷疑起自己。孟長青道:“師父,我下山前曾想著,我是您的弟子,學了一身道術,我下山后定要與師兄弟一起降妖除魔,正如您囑咐的那樣,照拂百姓,傳道人間。我真的以為我能做的有許多,可我發現我其實什么也做不了,我救不了他們,他們全都死了,什么也沒有變。”他看向李道玄,“師父,這世上的事情都是這樣的嗎?還是我太沒用了?”李道玄低聲問道:“可曾盡力了?”“我盡力了。”“盡力就足夠了。各人有各人的命,世上諸多無常,即便是我,也無法求得事事圓滿,世事本來就是如此的。”孟長青聞聲似乎有些錯愕,他問道:“就連您也有做不到的事嗎?”“自然是有的。”李道玄看著他的臉,低聲道:“有許多。”孟長青很詫異,他沒有想到李道玄竟是也有做不到的事情。李道玄又道:“世事都是這樣的,只要無愧無悔就夠了。”孟長青聞聲使神差地又追問了一句,“師父做到了無愧無悔嗎?”李道玄明顯沒有想到孟長青會問他這么一句,他似乎是真的開始認真地思索這個問題,終于,他低聲說了兩個字,“沒有。”孟長青莫名愣住了。那是他第一次在李道玄身上看見道之外的東西,李道玄說他沒有,他沒有無愧無悔,這人世間諸多抱憾與無常,道門金仙也有做不到的事情。李道玄不著痕跡地整理著寬松的道袍袖子,一雙眼望向那夜幕中的寒江,烏云散去,江潮平坦,水下冒出無數的星子。他活了四百多年,來過這地方兩次,江流明月如舊,可這世上許多事卻無法如舊,世上沒有命定,但多的是無常。他對著孟長青道:“不必過多為難自己,你今后會慢慢明白,世事多是如此,并非書上所寫的那樣事事圓滿。”孟長青看著李道玄,那時候的他還太過于年輕,太過于相信自己的能力,總覺得但凡有志無事不成,他還不能完全明白李道玄這番話里的意思,或者說還完全相信,他只是在想,原來李道玄也并非天生無情,也有這塵世間的許多憂擾。天上不知何時又下起了雨,落在寒江之中,無聲地泛起一圈圈漣漪。西洲城中,大街小巷上不見行人,只聞雨打屋檐聲。有百姓坐在早已經空無一人的家中,一瞬不瞬地注視著堂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