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誰?!解雪時一驚之下,下意識地拿劍鞘一挑,只聽“噗嗤”一聲輕響,劍鞘虛不受力,倒像是挑破了一層極薄的窗紙。原來是盞小巧的紅紙燈籠。提燈人紋絲不動,只任由燈籠被一劍挑落,撞翻在石階上,兒拳大的窟窿里,斜竄出一支火舌,將這燈籠的骨架照得纖毫畢露。材質平平無奇,唯有形制與城樓外的殊異,呈蓮花狀,蓮瓣上都是密密麻麻的墨字。解雪時面色驟變。這燈籠乃是他親手所制,他又怎么可能認不出來?那還是在棠和三年,臨近盂蘭盆節的時候,趙株害了一場大病,風寒入骨,鎮日里痙攣不止,幾乎已經燒去了半條性命,解雪時一面不眠不休,攬求天下名醫,一面親手制了百盞河燈,遍抄經文,聊作擋災祈福之用。誰知這河燈竟是被偷藏了一盞,又在這當口出現了。其間用意,昭然若揭——趙株的劫數,恐怕遠遠還沒到盡頭!有個聲音徐徐地含笑道:“太傅好生偏心,他有百盞蓮花燈,獨獨不容我這一盞!”解雪時冷冷道:“非我不容你,你又何曾容情?連這等鄙陋之物……”“鄙陋?”那人道,“我辛苦偷來的,我愛重得很!”他話里雖然帶笑,其間怨憤之意,卻如蛇吐信一般咝咝作響。那張病芍藥般的臉,這才出現在石階盡頭,乍看去唇紅齒白,幾乎透著股森森的鬼氣。幾乎在他現身的瞬間,身后齊齊亮起了數百支火把,以馮紹方這首的這一支禁軍,著輕皮甲,負鐵臂弩,極盡輕裝簡行之能事,不知在黑暗里蟄伏了多久。如今乍一現身,火把幾乎照紅了大半夜空。他們竟然趕回來了!解雪時心中微微一沉,心知是中了黃雀在后的伎倆。“既然太傅不肯給我,我便還給他。”趙櫝冷笑道,上前一步,一腳踏在紅紙燈籠上,發出喀嚓一聲脆響。這一聲似乎激起了他心中無法掩飾的暴虐欲望,令他大笑一聲。十三瓣蓮花燈,在巨力下迸裂開來,無數支細細的小火苗從裂口里流竄出來,他連踏數腳,又用鞋底重重在泥地上一碾,一面喘著粗氣,雙目緊盯著解雪時。“我把燈籠還給他,他也應當把你還給我!”他瘋態畢露,腮上的肌rou尚且因著某種壓抑的力量突突狂跳著,兩手更是摸索到了解雪時的肩上,逼著對方和自己四目交匯——卻無論如何都只能撞進一片黑闐闐的目光里,像是堅硬而光滑的琉璃鏡,除卻照出他自己的瘋態之外,沒有半分溫存的余地。解雪時一言不發,只上前一步,俯身去撿地上燒焦的燈籠架。僅僅是這么簡單的一個動作,就令他口角淌出一縷污血來。趙櫝目光一動,下意識地落在他絲緞般垂落的烏發上,兩腮猶有未拭凈的脂粉,看起來血色鮮妍,唇上狼藉的口脂混合著血水,紛紛淌到了襟口上。他心中惡氣頓消,倒是那些亂糟糟的綺念又卷土重來。他下意識地用手指摩挲著解雪時的頸窩,只覺得那皮膚滑膩,仿佛在吸附著他的手指,不由將聲音微微放柔:“你跟我回去,我就給他個守皇陵的出路,橫豎你只要個天子,朕就依你之言,把這龍椅坐穩了,如何?”他自以為柔聲細語,將趙株一條性命拿捏得穩妥至極,解雪時果然垂首道:“此話當真?”“絕無虛言,”趙櫝道,“只要你……”他喉節滾動間,卻捕捉到了一縷極其細微的喀嚓聲,有什么明晃晃的銀光在眼角處一閃而沒。解雪時一手虛援著他的衣袖,一面緩緩直起身來,趙櫝還沒來得及看清他的眼睛,迎面已經騰來一道銀光!是長劍出鞘!他重病在身,因而上手準頭大不如前,劍鋒橫在趙櫝頸上,直接拉出了一道窄窄的血線,還在蟬翼般震顫著。他的手在發抖,臉上都是冷汗。但趙櫝絕不可能輕視這虛浮無力的一劍。——他這是打算挾持天子了。趙櫝心中冷笑一聲,卻被他一手扯住,就著橫劍于頸的姿勢,轉向數百禁衛。除卻頸中細微的蜇痛之外,他只能聽到耳邊解雪時冷冷的聲音。“備馬,開城門!”第68章天子在禁軍叢中被劫,這是何等的奇恥大辱!馮紹方本就性情急躁,當下里腮幫子一跳,目眥欲裂間,已掣出長劍在手,怒喝道:“挾持天子,你好大的膽子!”他是趙櫝一手提拔上來的親信,對天子的謀劃知之甚詳,哪里敢叫破對方的身份?解雪時手里的長劍,又素來是兇名在外,他急怒攻心間,竟是暗暗背身作了個手勢。弩手立刻會意,在他身后弓步待命。誰知這千鈞一發間,他卻聽得天子輕輕咳嗽了一聲。馮紹方強壓怒意,只將手掌一抬,揮退了屬下。兩列禁衛齊齊收劍入鞘,留出一條可容二人的小路來。“還愣著做什么?牽馬來!”馮紹方斷喝道,“要好馬……罷了,就取我的青白眉來。”解雪時掌心越來越濕滑,都是沁出來的冷汗,那劍柄似有千鈞之重,直欲脫手而出。只是他處變不驚,面上絲毫不曾露怯,反倒令馮紹方懾于其兇名,不敢妄動。反倒是趙櫝微微一笑,引頸在解雪時劍上蹭了一蹭。他頸上一片狼藉,都是血淋淋的劍傷,仿佛被琴弦勒出來的紅印,挾著他一枚清瘦凸出的喉結,顯得尤其猙獰可怖。趙櫝柔聲道:“先生折的那九十九盞河燈,都順流漂走了,我沒趕得及,唯有這一盞,骨架有損,掛在了岸邊,先生應當沒留心吧?那天的水很冷,我辛辛苦苦捉回來,展平了一看,當頭就是趙株的名字,氣得我也小病了三天。”他話里帶笑,仿佛只是同解雪時促膝而談,一手卻藏在衣袖里,似乎在把玩什么東西。解雪時對他這笑里藏刀的秉性已有防備,當即一手按住他的衣袖,他力氣未使足,只是個虛招,趙櫝卻像是駭了一跳——果然有什么東西骨碌碌地從他袖中滾了出來,跌落在地上。解雪時聞到那股血腥氣的時候,已知不妙。那赫然是一截斷指!細長如柳條,斷口處鮮血已經流干,透出一股可怖的灰白色。又被趙櫝一腳踏上,碾出了爆豆子似的一聲脆響。解雪時霍然變色,厲聲道:“趙櫝,你簡直蛇蝎為心!”趙櫝微笑道:“太傅,你且猜猜,我切盡他十根指頭,要費多少功夫?”“你說……這是誰的指頭?!”“朕聽說,剖腹取子時,尚且要切斷母子間的臍帶,朕不過切胞弟一根手指罷了,太傅何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