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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后的暗門應聲而開,一個精干的長薪鬼接了人,便急急叫了一聲:“將軍,不可戀戰,當啟程了!”“皇帝小兒既然千方百計來觸我霉頭,我便還點甜頭讓他嘗嘗,”他道,“我自會斷后,你給他喬裝一番,一個時辰后,我要在城門外見到人。”他這人犯起倔來,自然是不容置喙的,那雙鋒利的鷹目往回一掠,長薪鬼便把半截話咽回了嘴里,他憂心如焚,雙目死盯著袁鞘青。袁鞘青喝道:“還不快!”長薪鬼悚然一驚,只得挾著解雪時退進了暗門里,未待門合攏,便聽得哐當一聲巨響,勁風卷著一柄長劍,被擲進了解雪時懷中。長劍在鞘中錚然震鳴,清冽無邊,宛如冰雪泠泠相激。“雪時,劍給你,待你出了城門,我容你殺我一次!”第65章一頂青布小轎,平穩無波地行在小徑上。扶轎的乃是清一色的健壯仆夫,年紀既輕,腳力也就分外輕便。更夫手中的梆子聲尚未落地,這一頂小轎已然悄然挾夜色而去。照理說,以最近城關一帶的銅墻鐵壁之勢,非持天子手諭,是決計無法叩開城門的,更何況是在寅時方至的時候。宵禁二字積威之甚,譬猶霜凍,家家閉門塞戶,膽敢在街上夜行游蕩的,恐怕只有鬼魅而已。這些日子駐扎在城門附近的,乃是殿前都指揮馮紹方及其麾下。馮紹方此人好大喜功,一心在天子跟前搏個加官蔭爵的恩典,因而日夜巡視不休,遠遠便可看得城門一帶明火執仗,都是披甲的禁衛。青布小轎便如一尾絲毫不起眼的青魚,朝刀叢中掠去,旋即被逼停在柵欄之前。“站住,什么人!”“是李廣源李校尉的內眷,還請軍爺通融則個。”轎夫賠笑道,“我們娘子新打了鞋樣子,又念著數月不見夫君,成夜里難以入睡,特特意要親自送來。”“什么鞋樣子?”“不瞞軍爺,是一對玳織鴛鴦履。”轎夫一面說道,一面從袖里推了些孝敬,兩下里心照不宣——這鞋樣子乃是禁衛間慣用的托辭,鞋,諧也,這些禁衛被困居在城門一帶,鮮有能解乏的時候,心思早已躁了,因而常常趁馮紹方逡巡的時候,偷召些花魁娘子前來解乏。因而一聽得鞋樣子這三個字,幾個禁衛的面色立時就松活了,隱隱帶了笑。“鴛鴦花色?李校尉倒是好興致,難怪今夜早早地去守定了角樓,只是不知道這鞋樣子的成色如何,是哪家的娘子?”那幾個禁衛也是久旱的,乍一聞著葷腥,幾乎百爪撓心,其中一個搶先一步,打起簾子一看,當下里微微一愣。“嗬,好高挑的娘子!”也無怪乎他驚訝,轎中人側身而坐,著得雖是婦人釵裙,身型之高挑,倒像是清瘦的男子。烏油油的鬢發如亂孱的繡線一般,斜堆在頸上,釵子被扯掉了,扔在衣裙間。一片昏暗間,那頭發簡直是鴉翅似的黑,襯著一截頸子白得晃眼。那上頭影影綽綽的,如隔簾花影一般,都是些唇舌嘬弄出來的紅痕。他平素里也見過綰著墮馬髻的婦人,但覺得蓬亂而已,眼前這個卻仿佛從塌上新起的,還和著上一場情事里沾染來的慵色。正眼餳骨軟間,那轎夫又點頭哈腰地迎上來,捉著轎簾去掩。“還望軍爺體諒,小的唯恐趕不及時候……”禁衛被他一阻,心里饞蟲撲棱不定,眼神更是被勾定了,不自覺地往簾里鉆,當下里把他一推,隨口尋了個由頭發作起來:“你急什么,也不看看這是什么時候,誰知道你是不是在轎里藏了賊寇,待我取了畫像,照著小娘子細細驗明了身份,再放行也不遲!”轎夫額角滲汗,不勝惶恐:“軍爺秉公辦事,本是理所應當,只是……”“什么只是!”禁衛翻臉如翻書,當即不耐道,一面從背后解下幾幅通令緝拿的小像來。趙櫝不敢大張旗鼓地搜尋解雪時下落,因而連小像都是含糊的,只注了些身長七尺有余,體貌清癯之類的小字,畫中人長身而立,色如冰雪,一眼望去,但覺凜然生畏。禁衛不知腹誹了多少次這海底撈針的行徑,一面抄了小像,打起簾子去看——正對上轎中人聞聲回頭,雙眉被螺子黛抿細了,頗有些眉尖若蹙的意態,腮上薄施了脂粉,不可不說稠艷,只是那艷也是冷浸浸的,仿佛宿霜積壓下,一支猩紅的梔子。那鼻梁比尋常女子高挺許多,直而狹,幾如一管通透的白璧。烏發掩映之中,逼視過來的,赫然是一雙冰雪般清冽的瞳孔。禁衛幾乎被看得心里一怵,總覺得這張臉有些說不出的眼熟。第66章他心里既生狐疑,又哪里會客氣?當下里將身子一弓,要往轎里鉆。誰知道前腳剛踏上轎沿,身后便響起一聲暴喝:“站住,我看看哪個吃了熊心豹子膽……好你個龐五,也敢和老子搶人?”那聲音如兩扇銅鑼兜頭一合般,震得人太陽xue狂跳。龐五被指名道姓臭罵了一頓,暗罵了聲晦氣,抬頭一看,只見角樓邊隱隱探出個披甲的人影,黑黝黝的絡腮胡四面支棱著,正是一副怒不可遏的模樣。不是李廣源又是誰?此人素性好色,結了不知多少風流債,又總端著個校尉的架子,最不好相與。禁衛只得將一口惡氣吞進肚里,將手一揮,甕聲甕氣道:“既然是送鞋樣子的,我也不唱這紅臉,還不快去?”左手邊那轎夫立時唱了個喏,又去打那簾子。龐五那雙眼睛又蛇一樣地流竄進去,但見簾子間晃過一只雪白的手,指節比尋常女子更修長許多,像梅枝著雪似的,敷了點薄薄的繭子,是常年執筆留下的字繭。他心里疑竇又起,還沒琢磨出味兒來,就見那轎夫急匆匆地擎著那只手,把人扶下了轎。這轎夫也對剛才鬧的那一遭心有余悸,只用斗篷將轎中人一掩,如舉傘避雨一般,只能看到風帽上鑲著絨絨的毛邊,行進間簌簌地翻動著,轉眼就沒進角樓里了。他尋了個沒趣,又暗恨李廣源跋扈,解了腰側的佩刀,泄憤似的在泥地上亂攪一氣。——他娘的,什么混賬東西,眼皮都翻到天上去了。待馮將軍巡視回來,定要弄點響動出來,將大伙引過去,好將這對野鴛鴦抓個正著!嘿,到時候姓李的還不得跟條野狗似的,光著兩個屁股蛋子……他心里亂糟糟的,不知翻滾了多少歹念,卻聽得角樓的方向有腳步聲匆匆作響,定睛一看,卻是那轎夫擎了兩個酒壇子,滿面堆笑地迎過來。但見那眼角油光光堆積著的褶子,在笑影里一皺一縮的,渾如收了茶圍錢的龜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