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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出來了個兒高的、肩膀上挎皮包的人。 “真現(xiàn)在要走了啊?”言嫂的手指頭,將大刀背兒上沾著的碎菜捋下來,她在昏暗的電燈光里,端詳著江菱月的臉,又嘆口氣,說,“還有傷。” 江菱月人是憔悴的,即便已經(jīng)在錢四代家中,修養(yǎng)了一段日子。他又在笑,滿眼期待與朝氣,想了想,忽然有些內(nèi)斂了。 他說:“我等不及了。” 言嫂不年輕,臉色蠟黃著,可存又留著天生的美貌風(fēng)韻,她笑了,說:“現(xiàn)在倒不必?fù)?dān)心了,你急著見老朋友,就多住寫天兒,人家說了,柯釗的隊(duì)伍去了南邊兒……要是萬一你遇著麻煩了,就回來再找你師父師娘,找我。” 天東邊兒,連太陽的一絲兒光也沒,江菱月端站著,穿了件不厚的、系腰帶的風(fēng)衣,他沖著言嫂恭敬地點(diǎn)頭了。 一聲雞啼,在清早涼爽的空氣里頭,有些嘶啞空靈,江菱月確實(shí)得走了,言嫂最后輕飄飄問了句:“你還唱不唱了?” 凌晨的空氣像被凝固住,竟沒一絲風(fēng),墻外頭有小子們的說話聲,亦有咳嗽聲,有水聲,還有擅自吊嗓兒的聲兒。 該結(jié)束夜里的覺了,他們得跟著錢四代去,找個有風(fēng)有水的坡頭兒,練嗓子,練胳膊腿兒;江菱月沖著言嫂應(yīng)答,輕聲說:“不唱了……” 他走了,那日從醫(yī)院出逃到如今,也沒有太長的時日,可天氣變了,因此江菱月覺得一切都是新的,他坐了提前叫好的洋車,手上紙袋里還有給盛星和李漸寬買的蜜餞牡丹花,紅色紙盒兒盛的倆小罐兒,嚼在嘴里甜又生香。 第四十九章癡花爾如荍 盛星昨兒半夜從城南戲園子回來。 早晨,太陽斜斜掛著,光芒一片片,落在樹上、屋脊上,亦或是穿過透明玻璃窗,在窗戶簾子上落規(guī)整的幾塊兒。 秦媽手上剝著大顆的白菜,她指鄭三去菜市選些新鮮河魚;而穿著白底碎花的單衣的流云,梳了直直一根漂亮辮子,她在圍裙上擦沾水的手,然后,聞聲去開院兒門。 江菱月似乎以為走錯了,他甚至愕然,轉(zhuǎn)身往巷子的路那頭兒看,又看大門上的磚雕,看院當(dāng)間兒的樹,他說:“我找盛星。” 此時的流云,皺了皺眉,她回憶起這張在陳盤糯桌上新照片兒里看過的臉了,可思忖著,又沒再詢問任何,僅僅是點(diǎn)了點(diǎn)頭。 說:“先生在,您請進(jìn)來坐。” “我前邊兒沒見過你呀。” 不知流云身份的江菱月,不敢輕易問點(diǎn)兒什么,只有真正看著盛星了,他才敢安心。 流云笑著帶他進(jìn)院兒,又將大門插上,她回答:“我是新來的做飯的,老太太年紀(jì)大了,盛先生體貼她,就又找了我來。” “哦。” “他還睡著,您要坐,還是去臥房里找他?” 江菱月頭頂一片在微風(fēng)里漂浮的、槐樹黃綠色的嫩芽,說:“你不用多管,我進(jìn)去看看。” 流云擔(dān)心是什么不明身份的壞人,即便她覺得江菱月眼熟;可廚屋里的秦媽忽然就沖她招著手,混沌的眼睛瞇起來了。 秦媽問道:“那是誰?” “是我。”江菱月用很輕地聲音講著。 秦媽的臉,在風(fēng)中僵持了會兒,她半天,不曉得問什么說什么,于是寒暄:“回來了?” 江菱月拎著紙袋子,一邊兒的肩膀上是皮包兒,他走上前來,在刺眼的陽光下頭笑,看著秦媽,說:“是,這不是該回來了嘛……” 江菱月在接受身后流云與秦媽的目送,這像是一個曾經(jīng)的、普通的歸家早晨,他并無陌生和局促,而太急切地要想看著盛星了,因此腳下沒停頓就推門進(jìn)去;顯然,屋內(nèi)溫暖的空氣凝滯,一切都寂靜。 盛星在床上,邊兒上躺著同樣睡熟的、稚嫩的李漸寬;倆人,蓋著自個兒的被子,一個黑發(fā)參差搭在眉梢上,另一個是圓圓的短刺兒頭。 江菱月坐到床邊兒上去。 他沒動,像是進(jìn)了一張色彩發(fā)暗的畫兒里,他看著睡夢里的盛星,預(yù)備用眼神描摹許久未見的這一張臉龐,以及在被子上被衣袖遮住的手,還有呼吸。 太久了。 一切都熟悉著,可隔著一段無關(guān)任何的、黑暗空虛的時間,因此,此前的見面像是多年前的事兒了;江菱月不說話,他的眼底,泛起兩抹淡色的紅,他的頭發(fā)長了,比盛星的長,在眼皮上頭晃,刺得眼睛發(fā)脹。 江菱月珍視著盛星著平和踏實(shí)的一覺,他無法幻想盛星在他失蹤的日子中有幾夜好夢,他不敢猜想他是否仍舊愿意跟自己好。 李漸寬這小孩兒翻了個身,盛星立即醒了,即便眼睛閉著,可那只細(xì)手摸索上去,幫漸寬掖著被子。 可被江菱月冰冷的手搶了先。 盛星在睡夢中被暖熱的指頭,像磕著了一塊兒冰,他皺起眉了,噩夢覺醒般,瞪圓了一雙透亮又微腫的眼睛。 江菱月伸手上去,用那只仍舊很涼的手觸碰盛星前額的頭發(fā)。 “又是個夢。”早晨,聲音是未開的喑啞,盛星甚至忘記眨眼了,他直愣愣看江菱月的臉,輕嘆出幾個字。 江菱月從未見過如此迷惘木訥的盛星,忽然,倆人像被框進(jìn)了各自的地界,彼此相望著,沒多少亟待說出的話;江菱月紅透的眼睛里,是正熱的水,他俯身下去,鼻尖碰到了盛星的鼻尖。 盛星的臉龐,被幾滴他人迸落的眼淚灼燙,他閉上眼了,抬起了下巴,在尋覓江菱月的嘴巴;盛星在這個靜謐的春季早晨,嘗見種久違的溫度觸感,像他們的頭一回。 盛星闔住了透紅的眼皮,嘴巴往江菱月嘴巴上頭碰,想要一下就好了,想要故作安穩(wěn)地停留,然后離開。 “你看我的臉,這兒還沒長好,”江菱月還在哭,他臉頰上幾道泛紅的痕跡,清澈又有些明艷的眼睛,被大片的眼淚占據(jù)了;就如此,很近地看著盛星,眼淚再迅疾地砸下去,又艱難地露出個笑,“我差點(diǎn)兒死了。” 盛星膚白的一張俏臉兒,上頭暈開的是清淡的紅色,就像開在暖春時節(jié)的花,他記得他有個名兒,也是花。 白邊紅心的香錦葵。 來了雨的這個午后,已經(jīng)有了夏季之初的氣息,豆大的那些雨珠追跌或是潑灑,浸染著院兒里地上的磚。 盛星閉著房門,在桌前拎著彩瓷的水壺斟口麥子茶喝,他連著上臺幾天,早上從城南回來;李漸寬被流云帶著,上她屋里玩兒了。 江菱月去上他的班兒了,在附近賣百貨的公司里,他常穿暗灰色一身西服,白色襯衫松兩顆扣子,目光神色,與情緒里幾分不羈,像什么都沒變過,可卻的確是新的開始了。 窗玻璃后的雨幕里,閃來了一個影子,當(dāng)盛星再轉(zhuǎn)身的時候,卻看著江菱月已經(jīng)站在屋子中間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