頭摩挲著自己的藥：“我老了，他們年輕人有什么不敢的。就像以前你管著這個家上上下下，幾十個傭人也不在話下，現(xiàn)在就剩一個小風了，你管得住他嗎？”

龔管家沉默了。他隨郞德文當家做主開始，就是這個家的總管。郞家人丁最旺盛的時候他也經(jīng)歷過，可惜現(xiàn)在只剩一家子留在這老地方了。

“可是肖揚畢竟是個沒什么利害關(guān)系的外人，又沒有別的親人朋友，老爺要管他有什么難的？”

郞德文眼睛里掠過一絲愧疚：“說到底，也是我們家欠他的……”

龔管家皺眉，表示不同意：“您要說欠也是欠他父母，您這么多年來替他們把他養(yǎng)大，供吃供穿的，他還不滿足，就是他的錯了。”

郞德文：“可他畢竟也替鐘銘……”

龔管家捏著郞德文的肩膀：“老爺，他那是因為他自己那點惡心人的小心思才這么做的，才不是為了報答您的養(yǎng)育之恩。他父母救了泉老爺和夫人，也救了當時還沒出生的二少爺，但要說他肖揚，對我們郞家可沒那么大恩典。”

“嗯……也是啊……我只希望他不要一直抱著怨恨，既然出來了，就好好過日子，他想享受什么樣的生活，我們給得起的，一定給他。”

肖揚不關(guān)心姓郞的這一家子人對他有哪門子意見，他坐了公交回宏盛，站在門口盯著氣派的公司大樓看了許久。

這地方是很多應屆畢業(yè)生的夢想，是政府的長期合作伙伴，是整個C市的驕傲。

現(xiàn)在，也成了他的精神寄托。

比起在第二監(jiān)獄里做的那些廉價的加工和包裝工作，檔案管理實在體面太多了。

他深吸一口氣，跨步要走進去，不想電話卻響了。

來電的是一個本地陌生號碼。

“喂？”

一個帶著哭腔的女聲隔著電話響起：“是肖揚嗎？我是袁媛，袁教授的孫女，你還記得嗎？”

肖揚愣了，好一會兒才顧上說話：“你怎么知道我號碼……”

袁媛：“我問了監(jiān)獄里登記的家人電話，是你們家管家吧，他告訴了我你的號碼。”

肖揚忽然一笑，感覺心口有一股暖意流過。

這世上到底還是有人關(guān)心他的：“袁教授還好嗎？”

“肖揚……袁教授他……他過世了……”

“什……”半個字卡在喉嚨里，死活發(fā)不出聲來。

怎么可能……？

袁教授那么好的老師……怎么就沒了呢……？

肖揚只覺得一陣天旋地轉(zhuǎn)，電話里袁媛邊哭邊問：

“明天爺爺要出殯了，你來送送他好嗎？他很想你，他一直很想你……”

☆、第五章

不能聯(lián)系郎鐘銘，肖揚幾乎是用僅剩的一點點力氣給蘇蕙蕓打了電話。

“喂？我想請假……”

蘇蕙蕓在電話里告訴他中秋加班名單上沒有的人都不用上班，肖揚就一點撐下去的精力都沒了，掛斷電話就重新坐車回去。

一家子人對于他去而復返驚訝不已，他也注意不到了，把自己關(guān)進房里，什么都不想管。

郎鐘銘病著，這是肖揚在郞家度過的第一個安穩(wěn)的夜晚。

太陽開始往下落，黃昏的色調(diào)看在肖揚眼里更加壓抑，他心里難受得厲害，卻哭不出來。

袁建臻教授是他大學時的導師，也是他入獄后唯一去看望過他的人。

出來以后，肖揚本來想等生活稍稍穩(wěn)定些再去拜訪這位當年的恩師，沒想到卻來不及了。

肖揚迷迷糊糊地想著袁教授往日里對他的照料，慢慢也就睡著了。

第二天一早，肖揚出門坐車去給袁老教授送別。

袁教授的子女和孫兒早年就移民海外，定居美國，一直都只有孫女陪著教授在國內(nèi)。

今天他多年未見的兒孫都回來了，但哭得最厲害的還是養(yǎng)在身邊的袁媛，其他親眷更加冷漠，早已經(jīng)嗑著瓜子喝著茶，聊起了家家戶戶那點瑣事和鄰里間的八卦。

肖揚木訥地跟袁媛打了招呼，袁媛掛著眼淚起身替他倒了杯水，又遞了糕點，都是喪事上應有的那一套。

“節(jié)哀。”肖揚說不出什么好聽的安慰話來，只能勉強擠出這一句。

袁媛請他到屋里坐。

肖揚進了里頭，有幾個阿姨在幫忙疊紙元寶，熱熱鬧鬧的話頭已經(jīng)聊開了。

再往里走稍稍安靜了些。袁媛帶他進了臥室。

臥室里，老教授直挺挺躺在床上，冷冰冰的面孔上，只比十年前老了幾分，看不出其他差別。

一下子，肖揚的眼淚就克制不住了。

袁媛也紅了眼睛：“外面還有幾個你的學長學弟，要去見一見嗎？”

肖揚猛地搖頭，什么話都說不出來。

他的名聲早就臭了，從他第一次替郎鐘銘背黑鍋開始，他和這些師兄弟之間就沒有什么正常的往來了。

袁教授是唯一支持、相信他的人，現(xiàn)在教授走了，他也就真的變成孤兒了。

遺體很快就要被放進棺里去，袁媛和肖揚走出臥室，到客廳小坐，緩解情緒。

肖揚記得袁媛曾經(jīng)有個挺有錢的未婚夫，老教授早年也經(jīng)濟寬裕，但現(xiàn)在看這屋里，那些高檔的茶具都蒙了灰，有缺口的都還在用著，有個挺豪華的大烤箱，已經(jīng)壞了被丟在角落里。

“你們……過得還好嗎？”肖揚猶豫著問袁媛。

他不確定是否應該拿出口袋里的錢，畢竟那些錢不干凈，可終歸也是他唯一能給的了。

“我和我愛人結(jié)婚后，一直沒有孩子，又要經(jīng)常回來照顧爺爺，所以婆婆特別不喜歡我，跟著連他也……我老公后來找了個年輕漂亮的姑娘，那姑娘懷孕了，我就和他離了婚。”

袁媛忽然把頭壓得更低了，語調(diào)也開始走偏，控制不住得帶了哭腔：“有件事，我很對不起你……”

肖揚呼吸一滯。

“我之前來跟你說哦，叫你不要再打錢來了，不是因為爺爺對你失望，而是……因為我那時候快結(jié)婚了，我怕他們家介意爺爺一直和犯了事的學生關(guān)系那么好……那會兒爺爺身體開始不好了，我就勸他不要來看你……他其實從來沒有對你失望過，他是最信你的……”

肖揚眼睛里泛起了紅血絲：“我知道。”

“其實……爺爺一直很惦記你的……他說你是他最滿意的學生，卻沒有個好前程……你原諒我……別……別怪我……”

肖揚自嘲地笑了下，沉默了。

袁媛還在哭，連日來的心酸和日積月累的愧疚幾乎讓她崩潰。

肖揚問：“袁教授……生前知道我出來了嗎？”

袁媛一下子哭得更兇了，什么回應也給不了。肖揚低下頭，沒再問什么。

接下來，整個出殯的流程一點點進行著，肖揚沒有再和任何人說話，獨自一人跟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