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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真的,這個世界的任務目標真的是宿郢經歷過的所有世界的任務目標里最難看的一個。他那模樣,哪里像是個二十七八的年輕人,三十七八還差不多。不僅難看,還難搞。從見面到分開,統共才不過兩天。他還沒想好要不要繼續做任務時,對方就幫他做出了決定:一個在鐵窗里,一個在高墻外,沒有期限的分離。直到年初宿郢去探監時,方一的刑期才不過剛從無期減成了有期,十年。方一跟他說這事兒的時候,雖然表情依舊平平淡淡,有些冷漠的樣子,但宿郢明顯能感受到話語間他還是很高興的,這孩子一向是這樣,高興的時候總是喜歡捏著手,仿佛這是什么需要忍耐的東西。方一的心情也是可以理解的,已經過了十年,減成了有期,再過十年就可以出來了,如果表現足夠好,也許用不到十年那么長,可能七年八年就出來了。那時他不過才三十五六,還有很長一段人生可以活。看對方心懷期待,宿郢便沒有說什么別的,只笑著看他,打著手語告訴他:“不管多久,我都等你。”那時看見他的手勢,方一沉默了很久很久,他似乎有什么特別想說的,可最后也不知是顧慮著什么沒有說,探監時間到了之后,他被獄警推著輪椅往回走。走前,他突然轉過頭看了宿郢一眼,停了下來。宿郢對他比劃:“怎么了?”方一沒有回答,他回過頭,被獄警推走了。當時宿郢的心里就有些不安,因為那時離十年之期只有半年了。不出意外,半年后,方一這個人就會從這世上離去,無論他判了多少年、無論人間的監獄管理有多么嚴酷也無法留住死神要劫走的人。果然不出所料,那之后過了兩個多月,監獄里發來通知,說方一可以出獄了。當他細問后才知道,不是出獄,是保外就醫——在某一次方一暈倒后,他被診斷為肝癌晚期。簡而言之,活不久了。宿郢把人接出來后,直接送去了全國最好的幾家醫院里看診,無一例外,都給出活不過三個月的結論。三個月不是他不治療就能活到的時間,而是用遍所有的招數和金錢能活到的最大期限。他的晚期,已經是晚期中的晚期,不然的話監獄里也不會什么話都不說就直接讓方一出獄。若是什么治療都不接受,方一可能就半個多月可活了。這不怪宿郢發現得晚,如果方一能夠接受他一月三次甚至是一月一次的探監,那么都不會讓事情發展得這么糟糕,但是方一不,宿郢每月去監獄三次,但方一能接受的卻是三個月一次。這還算好的,前些年,方一三年都不會見他一次。如果時間還長,那么他有的是責怪的時間,但很不幸的是,方一連三個月可能都活不到了。宿郢沒辦法說什么,也不知道方一這樣隱瞞自己糟糕的身體狀況是為了什么,他連責怪對方的立場都沒有,畢竟他們只是認識了兩天的人,如果不是他倒貼著每月去探監,恐怕對于方一來講,他不過就是個給他施過恩的路人,是個磕磕頭就能夠了結一切緣分的對象。那一陣子,為了給方一治病,他十年攢下來的財富如流水般地花,沒有絲毫心疼,幾個月下來花了百來萬,眼睛都不眨一下,依舊是住最好的監護室,用最好的醫療手段,如果不是病情已經發展到不能出國的地步了,怕是他還會想辦法弄來私人飛機把人送出國去搶救。他這番付出讓馮慶都感到疑惑,私底下還悄悄地問過他“為什么”。一個在方一入獄前兩天才認識的人,到底是圖什么,能讓他付出這么多?沒有人知道。對于這個問題,宿郢保持了沉默。方一住院后,宿郢放棄了所有的工作和私人生活,在醫院旁邊買了房子住了下來,以方便照顧方一的生活起居。后來發現方一只有握著他的手才能睡得安穩以后,就干脆住在了醫院里,在病房里放了個沙發,困了就握著方一的手在沙發上瞇一會兒,醒了就在一旁拿著鉛筆安靜地畫畫。這些年來,他畫畫的水平雖然沒什么提升,但是卻不再被畫館的李女士評價為“空有技巧,沒有靈魂”了。雖然他自己也不知道什么樣的畫是有靈魂,什么樣的是沒有,但這也不太重要,他畫畫也不是為了什么“靈魂”,而是為了方一。當年一次次探監卻一次次地被方一拒而不見后,他深深地感到茫然,很長一段時間里,他不知道要如何跟方一溝通。他想過,既然方一這么不知好歹,那么他也不要管了。管這些干什么呢?反正最后這人最后還是要死的。在這樣的想法下,宿郢有整整一年沒有去探過監。剛開始還會想著念著,但到了后來,也就被他刻意地忘了。他仿佛習慣了,也仿佛忘記了方一這個人,直到有一天,監獄長找到他談話,含蓄地問他為什么不去探監了?他沒說話。監獄長跟他東說西扯,見他沒什么反應,只好道:“他這些年只接受過你送來的東西,你前年帶給他的手語書他都看完了,這段時間又在翻來重新看。”宿郢想,看來他還該為此感到榮幸。也許是臉上生悶氣的表情太過明顯,監獄長嘆了口氣:“你前幾年每個月都來,雖然方一沒有見你,但是我們能感覺到他至少還有個盼頭,每次你來的時候,他其實都在探監室門外,只不過沒進去,我們剛開始以為他是不想見,后來發現他每次都會來,但每次都是來了就走,不會露面,所以我就問了他原因。”什么原因?“他沒說,但我猜到了。你知道有句詩叫‘近鄉情更怯’嗎?”這位已經中年的監獄長像個父親一樣和善地笑了笑,道。宿郢緊了緊手。“他不是不想見你,是不敢見你。”他連殺人都敢,還有什么不敢的?監獄長用他那雙仿佛看透了一切的眼睛看著宿郢,道:“他判的是無期,不是一年兩年三年,你跟他沒有親屬關系,你就算來,能來多久,就算等,能等多久?如果說有一天你膩了不想等了,就像現在這樣……”監獄長沒說完,但他的未盡之意已清清楚楚:有時候最讓人絕望的,不是眼前一片漆黑看不到希望,而是見過了希望以后又失去希望。艾米麗迪金森在詩中曾這樣寫道:我本可以忍受黑暗/如果我不曾見過太陽/然而陽光已使我的荒涼/成為更新的荒涼。采生折割(十九)結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