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媽就跟他商量，“不行咱們?nèi)|市場批發(fā)那邊轉(zhuǎn)轉(zhuǎn)吧，我看那邊的鞋也挺好的。”生景不干，賭氣好幾天沒跟他媽說話，就是不松口。最后他媽到底還是咬牙給他買了，買的新款，一折不打。

生景記得當(dāng)時他老高興了，晚上睡覺都恨不得抱著那鞋。第二天早上早早就醒了，睡不著，做夢都是今天去學(xué)校的光景。

他媽那個時候已經(jīng)出去了，生景一直知道他媽早上要早走的，飯都給他留鍋里，他自己吃完了上學(xué)。

他記得當(dāng)時才4點(diǎn)多鐘，也是冬天，外面天都沒亮呢。他推開窗看看，寒冷的空氣凍得他直打哆嗦。外面太暗了根本瞧不見他媽的自行車還在沒，生景穿衣服下樓，去車棚那一瞅，果然，沒有，“這么早？”

不過那時他太興奮了，也沒細(xì)想他媽為啥要這么早走，穿著嶄新的球鞋的感覺太好了，他連飯都沒好好吃，隨便扒拉兩口就上學(xué)去了。

“我靠，生景，你這鞋不錯啊。”

進(jìn)學(xué)校才剛一進(jìn)教室球鞋就立即吸引了同學(xué)的注意，一幫男孩子呼啦啦圍上來，繞著他的球鞋打轉(zhuǎn)，好幾個還直眼饞。

“這可是新款啊，我前兩天剛在廣告里看了。”

“噯那不得老貴了啊，不打折吧。”

“打折像什么話啊，來來來，給我穿個試試，我還沒穿過這么好的鞋呢。”

一幫人唧唧喳喳地圍著他，說的都是恭維的話，就為了能挨個試試他的球鞋。

生景的虛榮心得到了空前的滿足，他像個大爺似的光腳翹著二郎腿，昂著腦袋從鼻孔里面噴氣，“行行行，都試，隨便試。”

他平時玩得好的哥們從外面跑進(jìn)來，拽著他就往要跑，“快走，我剛來時看見阿姨在路口好像被車撞了，人還沒散呢，快去看看。”

生景腦袋當(dāng)時“嗡”地一下就炸了，鞋都沒來得及穿，跟著人家就下樓了。

幸好，出事的地點(diǎn)離得并不遠(yuǎn)。

他們?nèi)サ臅r候人都沒散呢，生景將自行車往邊上一扔，扒拉開人群，看見他媽正跪地上拾散落的報紙，手都磕破皮了正快速地滲著血，他媽便在衣服上蹭了蹭，繼續(xù)拾。

“媽！你咋樣啊，咋回事啊！”

生景撲過去將他媽手捧住，上下看了一圈，“有沒有事啊？撞哪了？哪疼？你咋搞的啊！！”

他媽一看是他，一愣：“噯？小景，你咋來了？”隨即注意到他沒穿鞋，“你鞋呢？敗家玩意兒，新買的鞋啊，哪去啦？”

生景說，學(xué)校呢，忘穿了。“你咋回事？我同學(xué)說你被撞了，可嚇?biāo)牢伊恕！?/br>
他媽說沒事，怕啥。這時候人群已經(jīng)散了，撞他的那個自行車車主也將剩下的報紙都撿了起來，摞好遞給她：“大姐你沒事吧？”生景他媽說怎么沒事，你看看我這報紙今天早上新上的，還沒送完呢，現(xiàn)在倒好，全臟了，你讓我咋送給人家？男人說對不起對不起大姐，我趕時間，再說要不是你逆著騎……

“我逆著騎咋了，我逆著騎那么多人沒撞上，偏偏你把我撞了，我不管，反正你得賠，我這一天的工資呢全讓你撞壞了，你得賠我。”

那時候全民工資水平都不高，生景眼看著他媽為了多跟人家要兩毛錢在那嗆嗆了半個多小時。到最后男人到底還是給了，他媽這才心滿意足地揣進(jìn)了兜里，一回頭看到他：“你咋還給我愣在這，不上課啦？大冬天的鞋也不穿，你等凍感冒的，看我怎么收拾你！”說著就要趕他走，自己也拍了拍全是土的褲子，扶起車上班去了。

全程沒管她流著血的手。

“你說你這個人啊，一輩子都享不著福。年輕時為我爸，后來又為了我。好不容易我快上大學(xué)了吧，又查出了那個病。你也是，早知道有病了為什么不早看，非要一個人在那硬挺，我就說你半夜總偷偷起來躲廁所里干嘛呢，那得多疼啊，你怎么忍的？”

他坐在他媽墓旁。天冷，呼呼的北風(fēng)打著旋的往臉上刮，逮著機(jī)會就鉆衣服里。生景來得時候匆忙也沒帶什么東西，就在臨進(jìn)來時買了兩張煎餅，玉米面的，小心地放在他媽墓前面。

“吃了一輩子了，居然還吃不夠。”

他就這么呆呆地坐著，背靠著他媽的墓碑，眼睛直直地望向天空，也說不上想啥，就這么望著。

“我那時候那么不懂事你咋不說我呢，我現(xiàn)在回想起來都想抽自己一頓，你卻還慣著我。人家媽碰見不順心了抓起孩子就打一頓，你倒好，一根手指頭都沒動過我，一天天盡給我買書了，我都不好意思說你，你那參考書買的都沒用，還沒我們練習(xí)冊難呢。”

“還有我那幫同學(xué)，現(xiàn)在也不知干啥呢，上大學(xué)后就沒怎么聯(lián)系了。我前一陣碰見了小胖，小胖你記得不，高一時總來找我玩那個，一弄還在咱家混頓飯吃。哎我去，人家現(xiàn)在可不胖了，瘦高瘦高的，還開一輛路虎，老霸氣了，說啥要請我吃飯，我一想成啊，黑了他頓好的。”

“我現(xiàn)在那個室友啊，總在跟他男朋友吵架，天天吵，一句話不合就干仗，偏偏兩個人還分不了，你說煩人不。”

“還有我那只貓，以前抱過來給你看過，你猜現(xiàn)在怎么著，老胖了，一天天比我還能吃，我都快養(yǎng)不起了。”

“還有我爸，前些天給我打了個電話，我也不知道他要干嘛，就問了我兩句，然后就掛了。他也沒來看你吧，他兒子馬上要高考了，應(yīng)該挺忙的。”

生景將身子轉(zhuǎn)過來，正面對上他媽的墓碑，墓碑已經(jīng)有些年頭了，上面的字都不像剛刻上的那般清晰。

他來來回回用手擦著他媽的名字，“一個人在那頭寂寞吧，這么多年了，也就我偶爾過來陪你說個話。你也是，走那么早干嘛，再多陪我?guī)啄臧。辽僖驳任矣辛斯ぷ鲾€夠錢，享幾年清福再走。現(xiàn)在好了，一個人躺這這么多年，多虧。不過也沒關(guān)系，過幾天我就來陪你了，到時候就葬你旁邊怎么樣，這樣沒事咱倆還能說說話。”

他看著灰蒙蒙的天空，又抬手在墓碑上擦了兩遍。

“一會兒可能要下雪了吧，我來時，C城雪已經(jīng)下挺大了。最近天冷，我有聽你的話多穿衣服，所以你也不用擔(dān)心我總感冒了，就在這好好躺著吧，等我過來。”

“我走了。如果有下輩子，就再做母子吧。”

讓我好好孝敬你一回。

生景站起來，最后瞅了他媽墓碑一眼，出了園陵。天空果然飄起了雪花，稀稀疏疏地落著，細(xì)小的冰晶落到臉上帶了些微的涼意，轉(zhuǎn)瞬間就化了，他伸手抹了一把，竟摸到一臉濕意。

到底還是舍不得。

臨走時沒忍住，又拐回了他家的老房子。

現(xiàn)在這家人已經(jīng)不是當(dāng)初買他房子的那家，換了一對兒年老的夫妻，常年老兩口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