麗麗說到這里，就猛然住口，她看著程旭慘白的面孔，忽然像是知道了什么，不由得一個身子也嚇得抖了起來。

程旭忽然轉身就沖出房門，荊湛急忙從口袋里掏出一疊百元鈔票，隨意往桌子上一扔，便也追了出去。

半下午的漁火人家，吃飯的人總算不多。門口星星點點幾輛車子，羅逸已經擦到了最后一輛。

「啞巴，你也擦得干凈一點啊，不僅僅是為了小費，已經有好幾個客人說車子擦過就和沒擦過一樣了，再這樣下去，老板總不能白養著你吧？」一個男孩蹲在羅逸對面，口氣里全都是恨鐵不成鋼的無奈。

羅逸的面孔漲紅了，似乎羞愧得無地自容，服務生站起身，無奈的拍拍他的肩膀，語重心長道：「我們知道你可憐，但是可憐歸可憐，別因為這個就偷懶耍滑，拿可憐當本錢，你也不想想，咱們老板做這樣大的生意，那時眼里能揉的下沙子的人嗎？我也是好心才勸你兩句，反正，你好自為之吧?！?/br>
服務生說完就走了，所以他沒看見那輛好像是發瘋般沖過來的跑車。

幾乎是迫不及待的從車上跳下來，程旭覺得自己這一輩子也沒這樣用力的奔跑過。那個明明在不遠處的身影，雖然在接近，卻怎么還是搆不到？他真恨不得自己能有翅膀，一下子就能出現在羅逸面前，將他緊緊擁在懷里。

他想起自己對羅逸的那些嘲笑。他嘲笑他是因為忍受不了rou體的空虛，才把自己賣到那種俱樂部，又可以爽到又可以賺錢，真是一舉兩得。卻不知他是被人用弟弟脅迫著去賣身。

他想起自己之前瞧不起羅逸耍的小心機手段，以為他是故意做出賣力的樣子騙客人小費，明明車子擦得并不干凈。卻不知道他只是因為左右手的骨折，在手術后沒辦法用力才會這樣。

他不停地想著……悔恨和愧疚帶來的痛苦如同洪水般將他淹沒，讓他沒辦法呼吸，整個胸腔里都燃著一團火——怒火，對自己的怒火。

「羅……羅羅……」

程旭終于奔到了羅逸的面前，可是他卻停住了腳步，或許是近鄉情怯的緣故，他竟然不敢去擁抱羅逸。

恰好羅逸剛剛站起身子，一雙腳虛點著地面，看樣子是要去取放在車后的拐杖。

聽見程旭的呼喚，羅逸的身子僵了一下。

羅羅，有多久沒有聽見程旭這樣叫自己了？這個稱呼，代表著他曾經加諸在自己身上的痛苦和折磨，也代表著他曾經對自己的關愛和呵護。

羅逸沒有轉身，他看到程旭慢慢從后面走上來，于是他垂下頭，用頭發遮住自己的臉，他不想讓程旭看到現在自己丑陋的模樣，即使……已經都被他發現了。

「羅羅……」

程旭的聲音仿佛是在哭，手掌被一雙熟悉的大手握住，然后慢慢拉向前。

程旭看著這雙沒有任何言語能夠形容出的細瘦的手，不但是瘦，皮包著骨頭的瘦，有幾個手指頭，也是微微變形的，應該就是骨折后的后遺癥。

誰都知道，斷指的精細手術一直都是最難攻克的難題，而俱樂部很顯然也不會把羅逸送去那些技術精湛但需要花費巨資的大醫院去。不然的話，羅逸這一身傷，沒有一百萬怎么可能下得來？

羅逸似乎是有些不安，焦急的用力抽著自己的手，想從程旭的掌握中抽出來，但是程旭抓得太緊。他看到淚水從男人的眼里奪眶而出，然后一滴滴落在自己的手掌上。

于是羅逸就停了所有的動作，悲傷的看著面前的程旭。

「不……不能在這里，羅羅，跟我回家。」

從懂事后就不再記得眼淚為何物的程旭，此刻卻怎么也止不住淚意。他不知道自己該怎么做才能撫平羅逸的傷痛，但是，帶他回家，為他請最好的醫生治療，這些都是必須的。

羅逸搖著頭，拼命的向后退著身子，但是程旭此時哪里能顧得上這些？他抱起了羅逸，轉身就往荊湛的跑車走去。

第二章

「啊……啊啊啊……」

羅逸的喉嚨里忽然發出了嘶啞的恐怖尖叫聲，他拼命拍打著程旭的身子，趁著他愣住的時候滾落到地上。然后他就像是看到了天敵的小動物一樣，不復之前的平靜哀傷，而是手腳并用向不遠處的酒店大堂爬去。

「羅羅……羅羅……」

程旭焦急的上前，剛要再將羅逸抱起來，就見門童幾步跑過來，護在程旭的身前，沉聲道：「先生，如果他有什么冒犯的地方，請您千萬別介意，他是個啞巴?！?/br>
啞巴……

程旭再次被一道霹靂轟得天旋地轉，他震驚的看著那個門童，忽然大叫道：「你胡說什么？你在胡說什么？羅羅怎么可能是啞巴？他……他只是聲帶受損而已，可以修復的，完全可以修復的，他不是啞巴，不是！」

「先生，您認識他？」

這一回輪到門童驚訝了。遲疑地看向那個把自己蜷在墻角里，驚訝的看著這邊的羅逸，他撓了撓頭，困惑道：「可他的確是個啞巴啊。從我們的店開業，他就來了這里，一開始經理還以為他是要討飯，可是拿來東西他也不吃，比劃了半天才知道他是想干擦車的工作。經理看他可憐，才把那個活兒給他的?！?/br>
「不……不可能……這絕不可能?！?/br>
程旭慢慢搖著頭，眼神里一片絕望，然后他就猛的沖到羅逸面前，抓住他的手大叫道：「羅羅，這不是真的，對不對？他們說你是啞巴，可我知道你不是，你……你只是聲帶受損，所以不想說話對不對？羅羅，你說話，你叫我的名字，你……你來幫我證明給他們看，你不是啞巴……」

面對他的急切和惶然，羅逸只是將身子縮得更緊，一邊發出「啊啊啊」的聲音，一邊用手拼命推拒著程旭。

「羅羅……你不是啞巴，我知道你不是啞巴，我知道你不是……」

程旭撕心裂肺的大吼著，一把將羅逸抱進懷里，就好像是絕望的人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哭著道：「你不是啞巴……羅羅，開口說話，證明給他們看。羅羅，怎么辦？我的心好疼，它好疼。可是再疼，是不是也比不上那天晚上你所經歷的痛苦？羅羅，你到底是怎么熬過那一夜的？你知不知道我只要一想起，我就絕望地想去死……」

程旭抱著羅逸失聲痛哭，他的心仿佛是被千百根燒紅的鐵針狠狠扎著。

但是懷里的羅逸掙扎的更狠了，最后他甚至在程旭的胳膊上咬了一口，但是不知道是因為沒有力氣還是因為別的什么原因，他咬的并不用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