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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慕辰又不自覺晃了晃腦袋,反手去撓后腦勺處被這廝摸過的地方,眼神有些呆滯。大片白發耷拉在額前,血液黏稠如膏漿,又冷又濕很不舒服。他抬手,腳步晃了晃……然后面朝下,筆直地朝南廣和栽了過來。南廣和雙手一兜,接住了這人,不自覺嘆了口氣。目光中滿是愛憐。玉雪一般的手指穿過凌亂白發。“朱雀神君,這些年委屈你了……呵,萬年天罰,不過那人一句話!孤丟了一顆五色琉璃心,你流轉于三途河,吾等族眾盡皆流放,憑什么?!”南廣和卸下了所有防備,面孔顯露,絕色眉眼間盡皆是恨。“吾等一不偷二不搶,安安穩穩窩在三十三天角落,偏安一隅,他們卻仍是容不下我們!極情道怎么了?天生地養的萬物生靈,憑什么一句造化無常,便該讓他們螻蟻一般苦苦掙扎于泥涂?憑什么吾等便必須改道而行?”南廣和收了聲,隨即笑笑。仰頭去看那結界內混沌不分明的天光,懷中抱著那人,笑得目中隱約泛起淚花。“……陵光,你說,難道孤當年,錯了嗎?”葉慕辰倚在他懷中,迷迷糊糊中只覺得有一只清涼的手,安撫他額頭血洞處。他努力抬了抬手指,卻只有食指動彈了一下。全身上下沉重的仿佛被上百輛馬車碾過,骨節一根根叫囂著酸軟,有什么東西,從骨縫中溜出來,一絲一縷地冒著黑氣。“殿下,是你嗎?”葉慕辰以為自個兒說的很大聲,恨不能聲嘶力竭。而落入南廣和耳中,卻只是一句呢喃。又溫又軟。軟的,不像是葉慕辰。南廣和失笑,百忙中抽空瞥了一眼,發現九嶷山山頭摸來的這柄拂塵居然叫自個兒薅禿了,忍不住咳嗽兩聲,抬眸發愁地望著這蜃蟲之毒所設下的結界。這蜃蟲不似凡間活物,刀劍劈下去,只能削斷蟲身。蜃蟲一死,便引來沿自地府禁地所彌漫的毒瘴。毒瘴過處,凡間寸草不生,人畜不留。葉慕辰能只是多了個血洞,卻僥幸不死,還是仰仗著體內寄居一抹朱雀神君殘魂。……那是他從地府三途河中打撈了數百年,好不容易才篩麩谷一樣篩出來的一抹殘魂。卻終究是喪失了絕大部分記憶,只能夠渾渾噩噩地住在一具凡人rou身內。凡體rou胎,會老,也會死。便如三百年前,那個他好不容易尋來替朱雀神君養魂的南家兒郎一樣。那個叫南冥的子弟,跪在他面前。第一次見面,就用那樣瀟灑卻仰慕的眼神,雙手一抱拳,立在人來熙往的凡間街市,突然間駐足,對他笑著寒暄道:“仙君,不知仙君家住何處,意欲何往?在下不知是否有幸,可以邀仙君去前方茶鋪一敘?”目光灼灼,年少慕艾。那一日,他們喝的是一文錢一碗的麥茶。茶水黃褐色,漾在粗瓷碗中,碗邊是凡人粗制濫造的藍色云紋。碗邊還磕破了一個口。茶鋪,也當真就是個鋪子,坐落于街邊,撩起長袍的斯文人有之,排出三文大錢叫了幾碟蘭花豆花生米就著茶水果腹的老翁有之,滿頭大汗匆匆地卸下驢子趕過來咕嘟咕嘟大口吞茶的販夫走卒……也有之。兩人不遠處,茶鋪老板娘抱著奶娃娃蹲坐在爐灶前,毫不避諱地擼起衣襟喂/奶。手里蒲扇吧啦吧啦扇著灶火,時不時添根柴火。炎炎夏日,眾生百態。著實是,氣味難聞。不堪入目。貫來眼高于頂的鳳帝生平第一次,坐在這樣一個腌臜地兒,用這樣粗陋的器具,叫人用一文錢招待了一碗茶水。心下那滋味,委實難以名狀。直至今時今日,恢復了大半真身記憶的南廣和都能憶起那碗茶水的苦澀,繚繞于舌尖,久了,卻又隱隱有一抹極淡的香。那日街邊茶鋪中人聲笑語,亦歷歷在目。便如那日盛夏驕陽下一望無垠的碧空,蟬鳴高樹,于蕓蕓眾生中,他再次嗅到了一股久違了的令他神魂都為之眷戀的氣息。那是他弄丟了朱雀神君后,在萬年后的凡間,第一次嗅到了那抹熟悉的刀鋒冷冽的氣息。——眼前這個青衣布衫一臉靦腆笑意的凡人,分明便是昔年在天宮無聊時,他曾纏著朱雀用長刀削出來戲耍的人偶。萬年前,天宮。娑婆沙華樹下,他手執白子,與帝君崖涘對弈。朱雀木著臉立在他身后。……陵光,孤瞧著你前幾日送來的那個小玩偶雕的甚像,難為你,眉目五官都與孤有七八分相似。只是孤零零一個,多沒意思!你且再多雕幾個,將這鳳宮中的諸將都刻出來,咱們湊一處,吹口氣兒,還能排演陣法。他落下一個子兒,冷不丁瞧見朱雀兇狠的目光落在自個兒身上,像是吃人似的,嚇了一跳,隨即漫然說了一大段話。本是想哄哄他,讓這廝不要老是背后靈似的,不聲不響,不留神就叫這廝唬了一跳。朱雀抿唇,撩起眼皮瞥了他一眼,隨即一聲不吭地提起長刀,站在他身后的娑婆沙華樹上,靴子露出一抹玄色。那是朱雀一刀一刀,仔細削磨的一個人偶。原是按照自個兒的模樣,雕來送給鳳帝演練傀儡術的。沒成想,天地漏了個縫兒,竟然叫他在此處尋見了這漏網之魚。竟還投胎轉世,成了一具活生生的rou胎。那一日,南廣和*鳳帝頗有興致地抬眸打量這個朱雀昔日一時興起雕的人偶,將其上下左右前前后后瞧了個透徹。直瞧的那個名為南冥的子弟臉皮泛起了一層薄紅。“……你,你生的這樣好看,“南冥訥訥,踟躕了半晌,終于是忍不住抬腕,逡巡于桌面上那一只玉雪般無染的手。看了又看,卻不敢摸下去。“……你,”南冥又猶豫著開口,大膽挑起眼皮,道:“仙君,你總不會是女扮男裝的吧?”噗!南廣和噴了茶。黃褐色茶水濺了南冥一臉。南冥呆呆地掛著一臉茶湯,手將將大著膽子覆在了那肖想了足有一個時辰的手背上,唇角掛著尷尬的笑。“你,你不要怕……”……他怕甚?南廣和蹙眉。“……在下不會說出去的。”南冥兀自說下去,渾然沒發覺對方的目光越來越呆滯,早已出離了憤怒。他垂下眼眸,連耳根子都紅了,甕聲甕氣又努力掛著一抹笑,盡力和善地道:“姑,姑娘,你是不是遇見了什么難事?莫要怕,在下就算赴湯蹈火,也一定會幫姑娘的。”南廣和叫他摸了手,耳朵內又灌了這樣一番不成體統的胡話,心下氣急,口中反倒冷笑道:“你幫我?你打算如何幫我?”“……你,你要我怎樣幫?”南冥終于抬起眼皮,忙不迭又補充了一句。“在下都可以的。只要是姑娘吩咐的,在下做什么都可以。”南廣和抽了口冷氣,終于意識到一個問題。這人偶雖然機緣巧合,撿了個天大的狗屎運,轉世成了人,卻終究是個沒腦子的。不僅認不出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