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閱讀21
他沉默了許久,終于開口道:大王一只手把黃河染成紅色,另一只手,把韓非先生的心擠出鮮血,如大王所愿。嬴政道:有些人,注定要犧牲。大風把兩人的衣袍吹得咧咧作響,發絲在狂風中凌亂,他的嘴唇冰冷,臉上卻浮現了蒼涼的笑意:從一開始,朕就沒有做錯。蓋聶沒有回答,他將杯中之酒一飲而盡。他走得決絕,沒有留下一句話。潮濕的牢籠,黑水深不見底,蠅蟲嗡嗡之聲不絕,老鼠眼中泛著幽幽綠光。地底氤氳的濕氣,夾雜著酸臭糜爛的味道。墻角下躺著的人,腿浸泡在污水之中,早已腐爛。若不是手指時不時的抽動,人們定會以為那是一具腐尸。那夜之后,他僥幸躲過一死。“寡人不殺你,因為你還有用。”于是他被關在了這里,一關,就是五年。他被獄卒帶出來的時候,長久未見天日的干澀的雙眼,一時間,竟不能辨別眼前之人。他渾身散發著腐朽惡臭的氣息,誰能知道,他竟是當初那個朝堂之上備受寵幸,連當今丞相李斯都要敬畏幾分的盧府令。寵臣階囚,一念之間。他抬頭所見的,便是嬴政坐在高高的王座之上,俯瞰眾生萬物,冷騭的眼神,一如從前。五年光陰,恍若隔世。但記憶中那個清風明月般的身影,卻從未有一刻從他的腦中消散。嬴政冰冷的聲音,將他從尚還溫熱的記憶中喚醒:盧府令,朕得償所愿,終于蕩平六合。麻木的雙腿再也無法支撐,盧生顫顫巍巍地坐了下來,勉強地睜開眼睛,盱視那個君臨天下,不可一世的君王。聲音微弱不可聞:恭喜大王……嬴政道:你知道朕,為何要放你出來么?盧生搖了搖頭。嬴政道:許久之前,你曾說,有一種藥……可以使人忘卻一切痛苦的過往,忘了自己是誰,醒來的那一刻,便是全新的人……他越念越輕,說到一半,卻忽地停頓了,眼神也黯了下來。沉吟半晌,他從王座上走下,緩緩行至盧生身前,俯下身,低聲道:如今朕,只有這一個愿望……盧生猛地顫抖了下,雙眼驚懼地望向眼前的帝王,他終于看清了。那哀傷中流露出的,分明是駭人的鮮血!盧生抖得跟篩糠一般,嘴唇都褪了顏色:不……不……沒有這種藥……從來都……嬴政嘴邊浮現了一抹冷笑:是么……他提起他的腦袋,將他的頭轉向了門外:朕說過,早就看你們這些方士不順眼了……他惡意地壓低了聲音:看到了么,這都是天下那些所謂的術士,其中,當有你的同門手足……看著他驚恐的模樣,他嘴角的笑意更顯:朕正覺得高臺的地基過于松軟,這幾百上千方士,倒剛好給朕填填地基,盧大人,你說是么?宛如魔鬼的獰笑。在嬴政的掌中,他被扭成了一個可笑的角度,干澀的雙眼淚如泉涌:陛下……真的要這樣的先生么?這樣的先生,和一具空殼,有什么區別?嬴政低聲喝道:朕不想再讓他痛苦,你懂什么!他長滿膿瘡的嘴扯開一個清苦的笑:從始至終,陛下都只為了自己,從來沒有一刻,考慮過先生。可那個笑容,分明帶了幾分的譏諷。已死之人,還有何懼?而報復性的,他頭顱猛地一輕,被嬴政狠狠扔在了地上。嬴政立起身,森森地道:把那些術士坑了。一時間,哀嚎悲泣之聲,不絕于耳,如鬼哭夜嚎,任何人聽了,都是一陣毛骨悚然。只是嬴政語中的冷意,比那些死亡之音更令人膽寒發怵:你不在乎這么多條生命,朕更不在乎,不過,朕要你知道,你不肯給,朕也會得到。他俯視著他,如同看著一條骯臟的蛆蟲,他發出一聲輕蔑的冷哼,甩袖離開。沉重的宮門,被緩緩合上,將他與那些痛苦之聲隔絕。如同曾經的夜夜,將他關在那道冷宮的門外一般。又是一年仲夏。天尚未亮。韓非又做了那個夢。夢中,暖煦春風,桃花十里。有個白發的男人,在花下飲酒。見他逐漸走近,他抬眼問道:為何才來?韓非垂目看他,腦中卻始終記不起這個人。他坐了下來,清酒清甜,他便貪了兩杯。只是這酒的味道有幾分熟悉,讓他不禁憶起了什么,再仔細一想,頭卻越發地痛了。他想開口詢問,卻不知從何問起。微風徐徐,落花灼灼。他薄唇翕動,臉卻逐漸模糊起來。他說的話,他也始終沒有聽清。再抬頭時,那人已然消失,空留一地落花。望著那些落紅,他心里竟不免有些悵惋。可恍恍間,又似乎聽到有人在喊他的名字。那聲音穿透了時間與空間,從曠古八方飄散而來,他未意識到的時候,便陷入了一片令人窒息的溫柔之中。他緩緩睜開雙目。夢中綿綿之聲,原是耳畔的呢喃溫存。嬴政坐了起來,撫摸著他汗濕的額頭,眉間隱隱有了擔憂之色,他輕聲問道:又做噩夢了么?韓非搖了搖頭,輕輕覆住了他的手背,柔聲答道:天色尚早,陛下可以再睡一會。嬴政笑了,反握住他的手,放在唇邊親了一口:也快到早朝的時辰了。韓非輕微地點了點頭,正想起身,嬴政卻按住了他,俯身親吻了一下他柔軟的嘴唇:你繼續睡。說罷,他輕手輕腳地起身,緩步去了隔間,由宮女替他換了朝服冠冕,回來時,卻見韓非已經穿好衣服,正站在窗邊等他。天邊隱隱露出一絲光亮。他走上前,摟住了他的腰,低聲問他:怎么不睡了?韓非偎靠在他懷中,輕聲道:陛下請聽。嬴政問:聽什么?韓非道:蟬聲。嬴政柔聲:又是這些夏蟲擾了你的清凈,朕真該命人把它們都抓了。韓非搖了搖頭,抬眼望著他道:若是這炎炎夏日,都沒有陣陣蟬鳴相伴,未免寂寞了一些。畢竟,它們除了鳴唱,也沒有別的了,不是么?嬴政身形微微一僵,低頭望入他那雙清澈溫和的雙眸,輕輕地拉起嘴角:你說的是。他輕柔地覆上他的胸口,將側臉貼在了他有些冰涼的額上,韓非卻撫摸著他衣袖厚厚的織錦繡緞,低聲笑了。嬴政問:怎么了?韓非道:這大暑天,陛下穿這么多,也不見得熱。嬴政也笑:熱,怎么不熱。他閉上眼,接著道:可先生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