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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猜哥哥是生氣的,氣他明明活著卻不回來認他,氣他明明可以避免悲劇卻總是一意孤行。他也氣自己沒用,說好的絕不回頭,卻還是在半道上的岔路口選擇了老路,放棄了近在眼前的新鮮風景,還害得那么多人為他難過。誰知程非池沒有責怪他,只像從前那樣抬手摸了摸他的發頂,說:“他要是還敢對你不好,一定要告訴哥哥,不準再護著他。”(下)活了兩輩子,易暉第一次體會到接待訪客這么累。從ICU換到普通病房的那天下午,易暉又送走一批來自劇組的探病者,去到唐文熙所在的病房,唐文熙的mama說他中午醒了一會兒,吃了飯就接著睡了,很不湊巧的是易暉每次過來他都在睡覺。唐文熙傷在后腦,醫生說淤血壓迫神經,還要留院觀察幾天。他的父母都是通情達理的人,不僅沒有把兒子受傷的事怪到易暉頭上,還告訴他唐文熙每次醒來都念叨他,反復問江同學是不是沒事了。唐文熙家在首都,住在S市的醫院不方便照顧,他的父母打算過兩天就把他轉到首都醫院。易暉坐了一會兒便要走,唐母把他拉到一邊:“小唐經常在夢里喊一個名字,好像姓楊,小江你知道這位楊同學是誰嗎?”易暉沒想到唐文熙在父母面前只字未提關于楊成軒的事,想來是對這段戀情沒有安全感,知道隨時會散,干脆沒說出來讓父母擔心。走在醫院充滿消毒水味的走廊上,易暉掏出周晉珩的手機,躊躇了會兒,還是沒給楊成軒打電話。他想起唐文熙對自己說的最后一句話,他說他沒念想了,易暉覺得如果真能斷了念想也不失為一件好事。況且,但凡那人有點心,不用喊也會主動回來,強行把人押來,唐文熙也不會高興。回到病房,本想把周晉珩的手機放到他床頭,不小心按到側邊按鍵,屏幕倏忽亮起,看見一張對著鏡頭比耶的自拍,易暉愣了下。分明不是第一次看到,昨天在冷藏車里撥電話的時候,先前在家里好幾次看著周晉珩拿起手機的時候,他都看見了。只是那時候選擇假裝不知道,現在才敢直視,才敢正大光明地承認照片上的這個人就是他自己。他記不起那時候的心情了,大抵是竊喜的,說不定還放肆想象著周晉珩拿到手機看見這張自拍時會是什么表情。這會兒他卻做不到了,他無法想象他走后的一年多里,變成江一暉的一年多里,周晉珩是以怎樣的心情保留著這張鎖屏壁紙,每次打開手機看到這張笑臉,究竟是開心多一些,還是悲傷更甚。好像饑餓許久的人握著最后一塊糖果,明知道它有毒,還是忍不住剝開它,小心翼翼、一口一口地舔,甘之如飴地任由毒素入侵身體,走向湮滅。沒有人比易暉更了解這毒癮發作般的滋味。易暉握著周晉珩的手,不過短短幾天,這副向來強壯的身體就迅速瘦了下去,臉上血色褪盡,牽過他、給他無盡溫暖的手也變得脆弱無力。“你該醒了,你快點醒來。”易暉把他的手背貼在臉上,緩慢地摩挲,“你再不醒,我就再恨你一輩子。”住院的第五天,警察又來了一趟,詢問一些之前遺漏的問題,順便告知案件進展。如易暉所料,指使那三個匪徒的幕后主謀只查到一位,正是現居于S市的畫手A,作案動機是記恨去年的抄襲事件毀了他的名聲,前陣子意外得知易暉人在S市,便動了報復的心思,私下買通這三個人整治易暉。唐文熙和周晉珩都是此案中無故被牽連的受害者,匪徒中的胖子交代了用刀子扎周晉珩是因為一時沖動,沒想到差點出人命。至此事件經過大體明晰。周晉珩是公眾人物,他被歹徒襲擊受傷的事在網上引起軒然大波,這個案子不用打點也會得到公正的處理,易暉猶豫再三,還是沒把可能有另一個主謀的事情告訴警察。那人顯然有心要躲,警方辦案憑證據,沒有憑據的事說出來也沒用,除非那人自己露馬腳。易暉設想了無數種可能,唯獨沒想到的是方宥清會在警察走后不到半個小時里捧著花踏入病房,面上是一貫的溫和,不見一點愧色。“他怎么樣了?”方宥清進門就問。易暉不理他,他也不惱,走過去把放在床頭插著的幾支玫瑰擠開,把自己帶來的百合插上:“晉珩喜歡白色。”易暉坐在椅子上削蘋果,這是他最近剛跟阿姨學的,現在已經可以一口氣不斷地削出一整條蘋果皮。方宥清在他旁邊的椅子上坐下:“你平時在他身邊就干這個?”易暉不傻,聽得出方宥清語氣中的輕蔑。他想,這個看似和善的男人心里定是翻江倒海。他恨周晉珩有眼無珠,先是看上個傻子接著又找了個替代品,還恨自己精心部署了一出大戲卻沒達到預期的效果,他怨天尤人肆意泄憤,卻從沒覺得自己哪里做得不對。過分驕傲的人總以為世界上的一切都該圍著他們轉,都該站在原地等他,他累了想回頭的時候,勾勾手指,想要的東西就會回到他身邊。這樣的人易暉見過很多,曾經的周晉珩,眼前的方宥清。不同的是那個叫易暉的又傻又笨,所以經不住誘惑,還是被哄回來了。而周晉珩不一樣,他說一不二,他用鮮血發的誓、留下的承諾,就是易暉的底氣。“不常干這個。”易暉說,“他要我陪著他,說只要我在他眼皮底下,干什么都可以。”方宥清的表情猙獰了一瞬,隨后很快恢復自然:“你也許聽過我的名字,我是他的前男友,不過在我之后、你之前還有一個,恐怕你連名字都沒聽說過。”易暉知道方宥清說這話意在恐嚇自己,只可惜用錯了方法,除了一聲“哦”,他實在不知道還能給出什么回應。五次三番挑釁都沒能把人激怒,方宥清面子掛不住,起身要走。易暉原打算沉默到底,把蘋果切成小塊放到盤子里,看著手中的水果刀,又想起那柄差點扎到周晉珩心臟的長刀,他的心也跟著顫了顫。為了滿足一己私欲不顧他人死活,這種人他最是唾棄。“不知道方先生信不信因果報應,我還挺信的。”易暉不緊不慢地開口道,“還有,周晉珩現在不喜歡百合,他喜歡玫瑰,因為是我送給他的。”方宥清走了很久,易暉的手還在不住地發抖。其實他很害怕,尤其在知道方宥清是主謀之一的情況下,最后那兩句是一向膽小的他頂著壓力說出來的最尖銳的話。他握著周晉珩的手,企圖緩解緊張焦慮,腦袋抵著周晉珩的肩膀,生怕碰到傷口,只敢輕輕靠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