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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2章 (七夕。) * 宮中氣氛過于冷凝,官家有些擔心會教溫離慢感到煩悶,趁著七夕佳節,便準許宮中張燈結彩,年紀輕些的小宮女們十分興奮,頭了晚上便捉了蜘蛛放進盒子結網,第二日一早歡天喜地,實在是宮中許久不曾這樣熱鬧,她們平日里連說話都不敢大聲,否則被掌事姑姑抓到,可是要挨板子的。 七夕節又名乞巧節,宮里宮外都熱鬧紛紛,溫離慢從大宮女口中得知宮中在過節,很是羨慕,也想湊湊熱鬧,只可惜官家不許,她只能老老實實待在太和殿,見她這樣失落,官家原本到了嘴邊的斥責的話又收了回去,只得道:“只許遠遠地看,不許你過去。” 溫離慢立馬破涕為笑,官家沒好氣地看她一眼,明知是在裝可憐,偏偏他每回都要妥協。 她還是很乖的,知道自己身體不好,不敢要求太多,官家把她抱到輪椅上,宮內一片熱鬧歡騰,溫離慢瞧著這人間煙火,嘴角亦不由得微微笑起來。 她從前不管旁人過得好不好,自從跟了官家,留在他身邊,便覺得無論自己什么樣,天底下其他的人都快快樂樂平平安安,是件很好的事。 官家不愛看這些,他的目光始終駐足在溫離慢身上,她看人間風景,他便默默看她。 因為一直都關注著她,所以當溫離慢露出奇怪的神色時,官家也是第一時間注意到的:“怎么了?” 溫離慢抬起頭,呆呆道:“肚子……肚子動了。” 她對此十分新奇,連忙又摸摸隆起的肚子,如今有孕將要五個月,肚子緩緩鼓起來,里頭的小孩好像長得很茁壯,溫離慢希望小孩不要像自己一樣有個很差的身體,希望小孩能長命百歲,把這人間的山川河流都盡情地看上一看,才不枉費走上這一遭。 如今天氣熱著呢,她的肚子凸出來,衣裙貼在上面,可以很清楚地看見里頭小孩動彈的痕跡。 官家沒辦法像溫離慢這樣驚訝,他只感到無邊無際的煩躁。 隨著它越長越大,便如水蛭一般汲取著母體的生機,貪婪地想要一人茍活,即便溫離慢漸漸恢復了食欲,但她吃得再多,也永遠跟不上身體所需,更別提還要供養胎兒。 因此它越長,她便越是虛弱。 薛敏曾斗膽說過,溫離慢不可能活過二十歲,她前頭那些年所吃的苦并非輕輕淡淡的過去,而是化作沉疴,靜靜潛伏于體內,這樣的病例,薛敏見過不少。 年少時受了許多罪,一朝富貴不必再吃苦,可一直以來都撐住的身體卻瞬間垮掉,溫離慢也是如此。 她天生患有心疾,卻好端端活到十七歲,這并非上天憐憫,也不是她好運,那些發過卻沒能要了她命的病,一點一點累積在她身體里,即便沒有這個孩子,也會因為別的而一發不可收拾。 明明過去受了寒,吹了風,發了病,養一養便好了,但不知為何,有那么一天,同樣的小毛病,卻要了性命。 溫離慢從沒想過這些,她在官家面前向來都是笑的,即便身體極度不適時,也不愿露出軟弱可憐,并不是她天性堅強,而是她不希望他為自己擔心,她活在這世上的每一天,都是為了跟他廝守,而不是要抱頭痛哭。 她摸了肚子還不夠,非要官家也摸摸,官家可不喜歡這個小孩,幾乎對它不聞不問,溫離慢說起它,他也是沉默以對。 大掌覆到她柔軟的肚皮上,里面的小孩卻變得無比安靜,父親不喜歡它,它似乎也不愿意回應。 等溫離慢摸了,它卻又踢了踢小手或是小腳。 溫離慢沒能在外面待太久,她又開始犯困,睡了一覺,醒來吃了點東西,瞧著外面天便黑了,這一天就這么過了去,今兒是連針線都沒拿起來過。 官家帶她出去看星星,抱著她上了房頂,用薄毯子將她包裹起來,夜風吹在身上格外舒適,坐在太和殿的屋頂往前看去,一片燈火盡收眼底,溫離慢不認得織女星,官家便指著位置告訴她,又在她的要求下給她講牛郎織女的故事。 她把小腦袋枕在官家胸膛,整個人都被他圈在懷里,一點風都吹不著,安全感十足。 “雖然一年只能見一次面,可是見面那一瞬間的喜悅與感動都是真實的,已經勝過許多人了。” 溫離慢的聲音有點小,官家淡淡道:“若是能長相廝守,誰愿意天各一方?” 鵲橋相會,咫尺天涯,所謂只爭朝夕不求永遠,不過是因為求不得永遠,才只得如此安慰自己。 溫離慢也不跟他爭辯,只念了一句她讀過的詞,“兩情若是久長時,又豈在朝朝暮暮?” “梧桐相待老,鴛鴦會雙死。生死契闊,與子成說。朕教你的,你通通記不住,倒是不忘記這不求長久的一句。” 溫離慢靠在他胸口,抱住他另一只胳膊:“官家,我總是要死的。” 她第一次將這個事實血淋淋地撕開在彼此眼前,在這之前,他們都狀似無意的避開了這個話題,誰都不談,官家更是不許太和殿的宮人說這晦氣的話,他生來便被視作不祥,從來不信鬼神,倘若真有宿命之說,那他早該死在生身父母手中,而非今日江山跪拜于腳下,萬民仰望于堂上。 溫離慢感覺到官家的身體變得格外僵硬,她抿了抿嘴巴,抬頭看向天上的星星,人死了之后不知道會去向哪里,如果可以,她希望自己能像星星一樣高高地懸掛于天空,每天晚上注視著人間,與帝王為伴。 “我從未想過,自己還能活上這么久。”她蹭了蹭他,語調格外溫柔,“從溫國公府入宮之后,我并不很討人喜歡,不會說好聽的話,不會跳好看的舞,既不能為國君解悶,亦不能陪他飲酒尋歡,甚至連承寵都不能。” 官家安靜地聽著,沒有說話。 “國君不是什么和氣的人,我幾次三番在他面前發病,面色慘白又呼吸不能的模樣,哪里還像個美人?灌了藥更是幾近癲狂,狼狽丑陋,他迅速對我沒了興趣,見著我,便想起我那張因發病而難看的面孔,我每回都想,是不是這一次能死了呢?” “冥冥之中,我似乎又看見我阿娘,她想我跟她一起死,發了瘋的人,臨死卻又沒有帶上我。我又想不明白,她為何要哭?我到這世上渾渾噩噩,可我現在才明白,跟官家過了這兩年,已勝過我前頭的十七年。” 她很少這么多話,又這樣有條理,平日里瞧著呆呆的天真的什么都不在意,其實她心里頭比誰看得都清楚,也比誰看得都開。 只是精力有限,說了這么多話,每一句都慢慢吞吞,喘氣也有點急促,官家擁著她,一顆心宛如放入油鍋中煎熬不休。 “若是不曾與官家相逢,便是叫我活上一萬年,我也不會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