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飯的同學說。‘嘿嘿，小兔子。我覺得你動心了哦。'

‘亂索。我腦殼壞羅？'程勉急著反駁說上了方言。冷不丁頭上敲下一把大鋼勺，‘誒，講川普兒的罰款。'結(jié)果是袁賓。他穿著手術(shù)衣，得手了之後也不停留就走了。

程勉揉揉腦袋，嘆氣，‘你看，心動有時就是一種錯誤。'

小兔子在苦惱，大家都在笑。周寧也笑。他覺得苦惱中的小兔子真文藝啊。

可是沒多久出了點狀況，他腹誹不已的時候，不自知的也文藝了一回。

7

小醫(yī)生的生活往好聽里說是簡單，往無奈里說是單調(diào)。早上七點鍾之前進病房看病人，早交班，早查房，手術(shù)，開醫(yī)囑，下午查房，換藥，病程記錄。七七八八折騰完，下班吃過晚飯還要自己沖沖電，cao心一些零碎的事，比如對照解剖圖譜琢磨一下今天的術(shù)式，想想個別有合并癥的患者有沒有好一點的處理方法，明天另外一組有臺很酷的手術(shù)，自己這邊能不能早點結(jié)束可以跑去看一眼。

原來本院有個林大夫說，想做好一個手術(shù)匠很容易。就是我們身邊一個普通的清潔工人，讓她每天跟著觀摩學習，再指導一下，保證三年之內(nèi)能做好一臺完美的zigong全切術(shù)沒有問題。做醫(yī)生難在cao作以外的東西。另外一位著書立說的黃大夫也說，一位優(yōu)秀的外科醫(yī)生僅僅會做手術(shù)是不夠的，他還必須同時是一名出色的內(nèi)科醫(yī)生和病理生理學家。談何容易。

小醫(yī)生周寧和別的同學一樣，倫理課上的昏昏欲睡。只隱隱約約記了些掌故，聽到的時候那種激動的感覺象是在心頭劃了一道痕，偶爾瞟見一眼便引發(fā)鞭笞自省。這麼大人了，天天哭著喊著立志要成什麼什麼家是不太現(xiàn)實的。現(xiàn)實的就是待在這麼一個全國每年招收幾十口，淘汰近一半的地方，主動的也好，被動的也好，不拼命的人是不存在的。周寧自己覺得他不算天賦好的那一類，只能算是比較用功。

每天就是這樣忙忙碌碌的，出了醫(yī)院門進家門，出了家門進醫(yī)院門。除了自己的同學，周寧很少有其他朋友，林長安算是很特別的一個。

兩人慢慢熟悉了，周末的時候偶爾也會一起吃吃飯，喝喝茶。林長安帶他去的多數(shù)都是些偏門又雅致的地方。象交道口北三條胡同里的一個館子。外表是個簡單的小紅門，進去一個小四合院，可是頂多坐一會兒就會發(fā)現(xiàn)特別之處。地是舊式的青磚地，桐油勾縫。頂上一盞八寶琉璃燈，正和不偏不倚至中至正之道。包間是用窗棱木門隔開的，和外間聲色相聞，小而不逼仄。墻上的字畫疏朗有意，隨便找一幅看看竟然也都是響當當?shù)拿帧２伙@山不露水的風雅。林長安說這是朋友推薦的一處潭家菜，主人原是北京飯店的主廚。周寧一聽就吐舌頭，心說，不會吧，難不成今天又要去刷盤子？等看了菜單，雖然不比街頭小館倒也算得平易近人。這才踏下心來享受了一頓美餐。

林長安帶著他獵奇，周寧回請的時候選在了自己地頭上。兩人就在仁和門口吃本幫菜。那里的墨魚大烤，程勉和周寧都很喜歡。林長安好像倒更中意後面送的紅薯小米粥，喝了一大碗。最後評價，‘保持了一貫的水準。

你們這兒三個地方數(shù)的上久經(jīng)考驗屹立不倒。川辦，旁邊的茶餐廳再加上這一家。都有年頭了。'

周寧有些吃驚，‘你還挺熟的。'

‘奇怪麼？我啊，'林長安笑了笑，‘雖然出去了一段時間，不過怎麼也算土生土長的土著，內(nèi)八旗外五城都很熟。什麼時候可以帶你到處逛逛。

一直忘了問了，你是哪里人呢？'

‘四川，雅安。'

‘是麼？那每年都回去麼？四川交通是不是還不太方便？'

‘的確不方便，'周寧忍著笑，‘每次出來進去我都還得在樹上跳來跳去的。'

林長安被他自嘲式的反擊逗樂了。周寧小小出了一口氣。男孩子總歸是好勝，你和一個人在一起，有意無意的試探之下，卻發(fā)現(xiàn)你所知的，那人無所不知，他所知的你卻不盡知曉。就象投了一塊石子進一口枯井，沒有聽到落地的那一聲響，心里總是不得安寧。這種感覺叫好奇。年紀長了，才知道太陽底下沒有新鮮事，不過那時侯周寧還很年輕。他對林長安很好奇。

接下來那個星期五果然是黑色的。周寧從住院樓走出來覺得腳步都飄了。拿出手機一看幾個未接來電，有兩個標著林長安的名字。還有一條短信混在周寧定的新聞中間。內(nèi)容簡短，準備好的時候給我電話。這時候周寧才想起來，本來今天約好了一起去豪運聽崔健的，結(jié)果自己忙的昏天黑地居然忘的一干二凈，招呼也沒打。

打通了電話，才發(fā)現(xiàn)林長安自己竟然也沒有去，而且很快就從附近過來接他。

坐在車上，暖氣一開，周寧不由自主的身體就往下滑，眼皮也開始發(fā)沈。隱約聽見林長安笑他，‘還是小大夫呢就這樣了？將來成了名當了大醫(yī)生可怎麼辦？'

周寧口齒不清的說，‘大醫(yī)生？大醫(yī)生現(xiàn)在還在手術(shù)臺上呢。'

他閉著眼睛，車子平穩(wěn)的移動著，車內(nèi)安逸舒適。過了一會兒，人好像歇過來了，便慢慢伸展了一下。林長安專心開著車，聽到動靜，微笑著說，‘快到家了。'

‘哦。路上是不是很堵？'周寧有點懶懶的。‘你知道麼？今天可能是我進了外科以後最忙的一天了。上午一臺whipple做到三點多。還沒結(jié)束院內(nèi)呼機就響了。本來今天該程勉應急診，她臨時有事跟我換。

真糟糕，我居然忘記通知你了。'周寧很是不安。

‘後來呢？'林長安催促他。

‘後來？急診來的是xx學院的書記，被人用霰彈槍打了。兩槍都打在肚子上。據(jù)說是有人請的職業(yè)殺手干的。根本也沒打算殺人，就是讓人活著難受。

真的，打開肚子里面全是碎片，到現(xiàn)在都還沒理清楚。還有內(nèi)臟損傷的地方。一邊清理一邊還要修補。受罪大了。剛才我出來的時候手術(shù)都還沒結(jié)束。手術(shù)室門口堆滿了人。居然就有人送了個花圈來，還寫著他的名字。不知道什麼人這麼恨他。'

說著話到了，林長安和保安說了幾句，把車直接開到了樓下。周寧臨下車才發(fā)覺身上不知道什麼時候搭上了一件不是自己的外套。當時卻沒反應過來，道了謝便走了。

樓里的聲控燈很靈敏，周寧一層一層上去，不知道為什麼眼前忽然的明亮和偶爾鄰居家聚會傳出來的喧嘩聲讓他不太適應，心頭好像有點空蕩似的。

到了家，燈也懶得開，自覺又沒有剛才那麼疲倦，也不怎麼想睡。站在玄關(guān)小小的發(fā)了會兒呆，忽然一眼看見小茶幾上熒光鍾的數(shù)字心里一驚，居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