物竟然也能夠產生對人類的愛嗎？

太宰治瞇了瞇眼，注意到了書話語里的關鍵，他說：“等等，你的意思是，在我們離開這個世界之后，原本困在虛擬世界的這些人會醒過來嗎？”

“那又是另一個故事了。”書意味不明地說道。

太宰治露出了有些驚訝的表情。

“好了。”書看上去有些高興地旋轉了一圈，繼續說道：“你探索完這個世界后，這個世界很快就要消失了。不，應該說是這個虛擬世界很快就要關閉了，所有人都要醒過來的。在去往下個平行世界之前，回答那個問題吧。”

“是誰殺死了太宰治？”

這句話仿佛一個詛咒，由書“說”出來的時候更是有種奇怪的沉重。仿佛無數個平行世界的太宰治都在此刻出現，面無表情地圍住0619號，異口同聲地問道：“是誰殺死了太宰治？”

“......”太宰治沉默了半會兒，閉上眼睛后又重新睜開眼，他張了張嘴，說——

“等等！！”忽地，從另一邊走廊里傳來了一道氣喘吁吁的聲音。太宰治望過頭去，發現是跑得上氣不接下氣的江戶川亂步。

穿著橫濱中學制服的江戶川亂步渾身都是汗，黑色的頭發有些濕漉漉地黏在臉龐，他叉著腰，一邊喘一邊走過來，看起來累得不行。

可憐的亂步先生，作為一個純粹的腦力派，他從出生到現在都沒有這么跑過。

但曾經迷茫地走在道路上的江戶川亂步如今有著不得不奔跑的理由，他也是為了一件極其重要的事情而趕到這里。

江戶川亂步又喘了幾口氣，勉強平復了一下后站了起來，他一步步地走向太宰治。

“是誰殺死了太宰治？”江戶川亂步說道，直直地望向了太宰治的眼底，說——

“是絕望。”

“是絕望。”

江戶川亂步和太宰治的聲音重合在一起。

倘若說這個世界的太宰治在之前只是找不到自己活下去的意義，被空無包圍得喘不口氣來。

那么在得知自己并不是人類，只是這個如夢一般的虛假世界的高級虛擬AI后，太宰治就徹底陷入了絕望當中。

他的存在本身就是虛假的，還有什么比這更令人絕望呢？

這也是太宰治無論如何也不想消除記憶的原因。他不想再繼續陷入自我欺騙當中。

這個世界的太宰治打從一開始就深陷絕望之中。

“太宰治死于自殺，死于火焰，死于絕望。”太宰治搖了搖頭，他對于這個世界的自己有種復雜的感情，哪怕0619號未曾在意識空間里見過這個世界的太宰治。

0619號想了想，如果他是這個世界的太宰治，那么他會怎么做呢？

這是一個未知數。哪怕他們都是太宰治，但每個世界的每個個體都有著或細微或巨大的區別。0619號世界和這個世界的世界觀都完全不同了，連太宰治的誕生方式都不同，哪怕是0619號自己也不能說完全理解平行世界的自己。

唯一能夠確定的就是——

“...可是。”江戶川亂步用那雙碧綠色的眼睛認真地注視著太宰治。

“可是，太宰治明明比任何人都想要活下去，不是嗎？”江戶川亂步說道。

那是這個一直如孩童般永遠長不大的少年前所未有的認真與沉重的語氣。

“明明比任何人都想要好好地愛著這個世界，明明...”他張了張嘴，像是喘不口氣那樣閉了閉嘴，江戶川亂步皺緊了眉，臉上露出了一種堪稱悲傷的表情。

江戶川亂步的那副表情像是沉在了海水里，讓太宰治因為模糊不清而感到困惑，又讓他猶如被奪走了呼吸一般感到痛苦。

江戶川亂步靜靜地注視著他，這片空間陷入了一種沉重的寂靜當中。

他曾為自己與其他人的不同而感到痛苦與迷茫。

對他人而言需要費很大功夫才能夠解決的謎題對于江戶川亂步來說卻是一眼就能夠看出的問題。而江戶川亂步理所當然地覺得其他人眼中的世界也是和他一樣的。

江戶川亂步的父母曾保護著他，卻又意外去世了。突然之間變為一個人的江戶川亂步從父母的保護圈里走出去，接觸到了外面的世界。

他無法理解為什么大家要糾結于那些一眼就能夠看出來的東西。

在遇到如父親一般指引著他的福澤諭吉之前，與世間格格不入的江戶川亂步一直深陷在一種深深的孤獨與迷茫之中。這使得他像是處于深海一般喘不過氣來。

或許最開始成為一名幫助他人的名偵探只是因為福澤諭吉對他說，他的與眾不同只是因為異能力。

但慢慢地，江戶川亂步也喜歡上了那種幫助他人的感覺，喜歡被拯救之人喜悅與感激的淚水，喜歡在解決完事件后那種被人信賴著、依靠著、尊重著的目光，喜歡周圍的人認真地說：“不愧是亂步先生啊。”

這些看似微不足道的事情填滿了江戶川亂步曾經空虛與孤獨的心。

在看到太宰治的那一瞬間，江戶川亂步便知道了，這個人與曾經的自己一樣陷入了深深的孤獨與痛苦之中。

與此同時，江戶川亂步意識到，太宰治的孤獨與痛苦并不是簡簡單單就能夠填滿的東西。

那像是一個巨大的窟窿，深深地扎根在太宰治的心臟里，猶如流沙一般不停地把太宰治的生命給消耗掉。

這個人繼續放任下去的話，很快就會壞掉的。

繼續這樣下去的話，太宰治只會徹底走向崩潰的道路。

江戶川亂步看著太宰治，透著他仿佛看到了溺水之人在拼命掙扎的模樣。

哪怕擁有相似的經歷，人與人之間也是無法說出感同身受的話語的。拯救什么的更是自大又傲慢的漂亮話。但即使如此，江戶川亂步依舊很想拉住這個溺水之人，就像是拯救曾經的自己那樣。

“活下去吧。”江戶川亂步望著他，近乎哽咽地說道。那雙清澈的、碧綠色的眼眸像是透了水一樣清亮而溢滿悲傷。

太宰治張了張嘴，沉默了半響，輕聲地說道：“對不起。”

他的聲音在寂靜的走廊里顯得格外刺耳。

“活下去吧。”江戶川亂步說道：“你明明一直掙扎著，用那種仿佛說救救我好痛苦好想活下去的表情在掙扎著。”

那究竟是這個世界的太宰治的心情還是他自己的心情呢？江戶川亂步又究竟是在對已經死去的太宰治說話還是在對沒有得到拯救的自己說話呢？

0619號太宰治有些搞不清楚了，他只是輕輕地重復了一遍：“對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