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淡的燈光里,瑟蘭的眼眶有些發紅。陸沨離開了,他還有很多事情要準備。瑟蘭讓他留在審判庭的辦公室休息。中途安折借口出去,他爬上13樓,D1344門口還亮著燈光,里面有研究員的說話聲,他們說,時間緊迫——正因為時間緊迫,所有研究都要爭分奪秒完成。安折低下頭,他身為蘑菇的身體過于脆弱和柔軟,終究無法貿然闖進。他回到了一樓大廳。大廳里人來人往,瑟蘭來到了他身邊。安折沒有說話,他靜靜目睹著這一切發生。繁忙的、來回走動的人群,不斷響起的廣播,明滅的燈光與時斷時續的電流供應。這一切都發生得很快,人類的命運像天空的極光一樣變幻無常。夜晚十一點,裝備中心消息,任務已完成。夜晚十二點,后勤供給處消息,任務已完成。凌晨一點,PL1109檢修完畢,戰機編隊啟航。沉悶的轟隆聲響從遠方傳來,地面指揮需要開闊的視野,隔離墻升起來,熾熱的射線和狂風鋪面而來,所有人后退到大廳深處的安全區域。遠方一排光芒遙遙亮起,安折努力往那邊看,機翼、機首的燈光勾勒出戰機巨大的輪廓,三架PL1109戰機,以及一整個飛行編隊平穩行駛而來。PL1109,安折知道它。人類科技的杰作,全輻射屏蔽外殼,無須磁場指引的獨立巡航系統,人類對于將要到來的災難早有預言與準備,只是沒有人知道這預言與準備究竟效果如何。而他也終于知道了基地的路面為何全部修繕得如此平滑、堅固、寬闊。與城市中心緊緊相連的軍事基地,巨大的緩沖帶,隨處可見的停機坪、跑道……一百年前的人們傾其所有打造了它。這一切不是因為美觀或規整,而是因為這座人類基地的主城的一切,都是為了應對可能到來的戰爭,另一道閘門打開,幾個身穿黑色作戰服的軍官走了出來。在幾個人中間,安折一眼就能看到陸沨——這人的身形挺拔削直,線條干凈利落,不同于審判者的制服那種高高在上的優雅與冰冷,雖然形制相似,但作戰服顯得隨性一些,這放大了他身上那種壞東西的特質。但安折今晚不打算稱他為壞東西,陸沨是個很好的人類。陸沨朝他走了過來,臂彎里搭著他原本的制服外套,瑟蘭接了過來。“跟著瑟蘭,別亂跑。”陸沨看著安折,道。他又對瑟蘭道:“看好他。”明明是很簡單的幾個字,安折卻總覺得從里面聽出了威脅的意思,好像他一旦亂跑,會遭到懲罰一樣。他蹙了蹙眉,抬頭看著這人。陸沨伸手胡亂揉了揉安折的頭發。他目光不像平時那樣冷漠或惡劣,安折甚至覺得這眼神有點柔和。這個人打定主意要去地球另一端的地下城基地了。安折覺得自己該說些什么,譬如讓他注意安全,或照顧好自己……之類的話。他張了張嘴,又覺得上校大概習慣了這樣的生活,他好像能處理好一切事情,無須叮囑。最終,安折只道:“……我今晚煮了蘑菇湯。”再好的保溫壺,放到現在,也不如guntang的時候好吃了。陸沨眼里笑意淡淡。“謝謝。”他道:“回來再給我做。”那雙眼睛——夏夜叢林最深處的螢火微光那樣色澤的眼睛看著安折。他似乎微微俯身,有一個瞬間,安折覺得陸沨想要靠近他,但那種感覺稍縱即逝。“可能回不來。”陸沨聲音微啞,道:“照顧好自己。”安折“嗯”了一聲,他看著陸沨轉身,頭也不回地離開這里,走入臨時搭建的登機廊橋。這是第幾次他看著陸沨的背影遠去,記不清了。他不知道這個人為什么總能夠一直往前走,他可以毫不猶豫對同胞開槍,也能隨時犧牲自己的生命。外面,沙塵暴隨著大風一同到來,夜色掩蓋了它們,使得飛舞的塵灰與沙礫像是無邊無際的夜霧——就在這蒼茫的夜色與月色里,發動機的嗡鳴聲響起,通體漆黑的PL1109戰機平穩起航。它展開的翼翅像一只巨大的飛鳥,在安折視線里愈遠愈高愈小,化成一個微不可見的黑點,最后消失在那道橫亙天際的燦爛銀河中。一聲遙遠的轟響,是音爆聲,戰機再次加速。安折徹底找不到它了。所有人都抬頭望著無垠的夜空,大廳里,一片肅穆的沉默,良久,人們才各自散去。安折仍然站在那里,輕輕的腳步聲在他身后響起,是瑟蘭。“我有時會想,上校為什么會選擇我作為接任者,他認為一個審判者應該具有什么樣的特質和準則。”瑟蘭道:“現在我想,和人們所以為的相反,不是冷酷,是仁慈。”“人類利益高于一切,不是對一個人的仁慈,是對人類整體命運的仁慈,這才是永不動搖的信念的來源。”瑟蘭的聲音很輕,也微啞:“我衷心希望一百年后的人們不必面對我們現在面對的一切,如果那時候還有人類存在。”安折沒有說話,他仰頭望著繁星遍布的夜空,一片無邊無際的燦爛汪洋。瑟蘭將軍裝外套披在他的身上。“等極光再亮的時候,上校就回來了。”第45章“雖然錯誤,仍然正確。”審判庭工作大廳與訓練區域相連的走廊,側面墻壁上,一面寫著“人類利益高于一切”,另一面寫著這樣一句話。這句話的下方是一排銀色相框,迎面而來的第一個相框是空白的,再往前走,第二個相框里是一張黑白的張片,是一位眉目英挺端正,年約三十的軍官。他身著審判者制服,相框下的墻壁上鐫刻著他的生卒年月,享年三十六歲,死于七年前。下一個相框,仍是一張黑白照片與生卒年月。安折往前走,接下來的照片與生卒年都類似,他們生活的年代逐漸前移。于是安折知道了這是歷任審判者的留影,而最外面那張空白的相框毫無疑問是留給陸沨的。想到這里,安折微微頓住了腳步,一種難以形容的重量壓在他的心臟上方,如果可以,他希望陸沨的照片,不要那么快就被掛上——就如同今晚,陸沨登機的那一刻,他希望這個人能留下來,留在安全的地方。但是陸沨有他的選擇。跟著瑟蘭,他繼續往前走,照片長廊的盡頭,出現了一個奇異的場景。灰白色的墻壁上,有一塊長方形的區域偏白,和相框一樣大小。白色區域的四角有釘痕,看起來這個地方曾經也有一個相框,但被人取下來了。而在下方,原本印繪姓名與生卒年月的地方也被刮去,只留下一些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