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去，索性又打開水龍頭，給小歡抹了兩把臉。

然后鐘寧彎下腰，直接給小歡抱了出去。小歡兩只小胳膊搭在鐘寧肩膀上，鼻子眼睛都是紅的。

鐘寧瞅一眼她那水汪汪的大眼珠，酸得著實扛不住，張嘴哄道：“別哭了，聽話好不好？”

小歡抿著嘴唇，乖巧地點點頭。

鐘寧抱著小歡擱客廳坐下，繼續哄孩子。只是他現在心亂如麻，胸口揪得厲害，一張巧嘴根本擠不出好話，似乎說什么都是扯淡，說什么都難以啟齒。

結果鐘寧只能沉默著拍小歡的后背，三兩下給小歡拍得直打嗝，又不得不罷手。

這時候張蔚嵐從屋里出來，去廁所撿了塊抹布，好進屋收拾。

小歡一見張蔚嵐，登時從鐘寧身上蹦下來，跑進了自己屋里，關上門。

“哎......”鐘寧一愣，又扭頭瞧張蔚嵐。

張蔚嵐推開張老頭的屋門，撂下一句：“沒事，別管她了，一會兒自己就好了。”

張蔚嵐說完，輕輕看了鐘寧一眼。那雙漂亮的眼睛里有數不清的東西。脆弱，堅強，退卻，隱忍，怯懦，勇敢……似乎世間所有是非好壞的為難都在。

這一眼輕得掂不起重量，對鐘寧來講卻好像萬箭穿心。

張蔚嵐看一眼，他心就碎了。

鐘寧趕忙狠狠搓了兩把臉，手挺黑，給自己臉皮搓得發燙。他仰頭望了望房頂的燈，被光刺得眼疼。

張蔚嵐收拾完從張老頭屋里出來，趁著張蔚嵐在廁所洗手，鐘寧專門湊去張老頭門口看了看。

張老頭背對著他，沒動喚，倒是不再哼哼了。鐘寧猜他是又要睡了。

鐘寧關上張老頭的屋門，猶豫了一下，沒去找小歡，直接進了廁所，去找張蔚嵐。

張蔚嵐在洗手。這兄妹倆真不愧是一個王八爹生的，有的倒霉毛病簡直一模一樣。

和小歡一樣，張蔚嵐也在使勁兒搓自己的手，他皮膚白，搓得格外紅。

鐘寧靠在廁所墻上沒說話，垂眼睛掃了下垃圾桶，瞅見里頭一條抹布——是剛剛給張老頭擦尿的抹布。

鐘寧依舊保持沉默，也沒做什么。大概過了幾分鐘，張蔚嵐把水龍頭關了。

鐘寧這才走過去，從后面一把抱住張蔚嵐。他將頭埋在張蔚嵐脖頸間，深深吸了口氣。

“這事兒別和奶奶說。”

鐘寧沒想到，這居然是張蔚嵐開口說的第一句話。

鐘寧用下巴蹭了蹭張蔚嵐的肩：“你知道我不會說的。但你心思也別那么重，這事兒......”

“沒事。”張蔚嵐抬頭，從對面的鏡子里看見自己的臉，“這事正常。得這個病的老人那么多，情況更糟的比比皆是。我早就做好心理準備了。”

張蔚嵐盯著鏡子里自己的眼睛：“爺爺其實很堅強了。可惜我不能好好照顧他。”

鐘寧皺皺眉，咬了下自己的舌尖。他從張蔚嵐身上起來，抓住張蔚嵐的手：“張蔚嵐，你看我。”

張蔚嵐的眼睛從鏡子上移開，很聽話地轉身，看向鐘寧：“怎么？”

鐘寧有一陣兒沒說話，像是在下什么決心。他忽然捏了捏張蔚嵐的手。張蔚嵐的手還是濕的。

鐘寧：“我知道現在說這個不合適，但我也不知道現在說什么合適。你就當我瘋了吧。”

鐘寧認認真真看著張蔚嵐，心口里總覺得有什么玩意橫沖直撞，但嗓子眼兒干得厲害，摳不出一個動聽的措辭。

他干脆直抒胸臆：“我想和你考一個大學。”

鐘寧：“我問過老司，只要考進年級前三十就有譜。我本來想等成績上去了再跟你說。但我等不及了。”

張蔚嵐杵著沒動。

鐘寧的努力他看在眼里，他不是沒想過，只是不能，也不敢多想。而從鐘寧嘴里親口說出來，卻又是另一回事了。

不是那種突如其來的，叫人欣喜若狂。那是一種獨特的感覺——像風來了，雨來了，世界將要不一樣。荒蕪的土地生出一處泉眼，黢黑的午夜擁抱一顆guntang的星星。

“我會一直在，半米都不會遠，每時每刻，你一伸手就能夠到。”鐘寧抿了抿唇，胸腔里忽得一陣動蕩，一股酸意沖上他的頭頂，又“呼啦”一下收回心窩里。

他說：“所以，發生什么都不要緊，我總能陪著你。”

鐘寧暗罵自己有病，他怎么就杵廁所里對心上人陳情表意，高談志愿了？

太矬了。

在廁所這破地方，他竟怕自己會哭出來。

張蔚嵐還是沒說話，他靜靜地看了會兒鐘寧，一雙漆黑的眼睛一動不動。隨后他低下頭，反手牽起鐘寧的手，改成盯著鐘寧的手看。

看了看，張蔚嵐將這只手握緊。他彎下腰，額頭抵在鐘寧的腕骨上，輕輕地，慢慢地，蹭啊蹭，蹭啊蹭。他根本半個字都說不出來。

張蔚嵐想——這個人，是他的上帝。

鐘寧的心肝肺都丟了，掉了，化沒了。沉默了好久，他輕輕往張蔚嵐頭頂吹口氣兒：“我等會兒再去看看小歡，免得那哭包哭腫了眼睛，還怎么去我家吃飯。”

“嗯。”張蔚嵐低低應了聲。

“張爺爺是又睡了嗎？要不帶他去院里走走？”鐘寧又問。

“他沒睡，不過他不愿意動。不是‘回家’就哪也不去，要在床上躺著。”張蔚嵐抬起頭，松開鐘寧的手。

鐘寧頓了頓，又湊過去，在張蔚嵐嘴角親了一下。

半小時后，鐘寧拎著小歡，和張蔚嵐一起回家吃飯。嚴卉婉還專門給張老頭弄了一鍋湯。

她說：“蔚嵐，你等會兒給你爺爺帶回去喝點，我看他越來越瘦了。”

張蔚嵐道了謝，沒多說話。

不過嚴卉婉還是看出小歡眼睛有些腫，就問小歡：“小歡，哭了？是你哥又說你了？”

小歡眨巴兩下眼兒：“不是，我剛才摔了一跤，摔疼了。”

“摔哪了？”嚴卉婉立馬問。

小歡瞅了眼張蔚嵐，繼續小聲小氣地撒謊：“摔屁股了。”

鐘寧：“......”

嚴卉婉嘖一聲，嗔怪小歡不小心，叫她以后多注意。

鐘寧嘆口氣，感覺心坎里空落落的。這當兒張蔚嵐從桌上夾了塊rou，扔進了小歡碗里。

小歡扭臉又望了眼張蔚嵐，望了會兒，然后提著嘴角笑了下。

這丫頭是真便宜。當哥的隨便呲兒隨便兇。到了投喂兩棵菜葉子，塞一塊rou，半星口水都不用廢，也就哄好了。

從鐘家吃完飯，張蔚嵐拿著湯回去。他盛了一碗喂張老頭。好說歹說，最后給老頭溜下去半碗，剩下半碗張老頭是怎么都不肯喝了。

張蔚嵐弄一勺子往他嘴里塞，他索性直接閉嘴，灑得滿衣領都是。

張蔚嵐又得伺候他換衣服，張老頭并不配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