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危樓里,那個花枝招展的女人除開在他十五歲那年第一次爆發出自己的力量,打傷了前來要錢的兇悍討債人后,意識到可以把他送進聯防隊從而生財外,從沒正眼看過他。至于父親?床上的男人太多,他沒心情去分辨是哪一個。三教九流的人雜居于此,白天的麻將聲、吵架聲囂囂不停,夜晚最粗俗的聲音也伴隨他從小到大。在這片最爛的淤泥里,他從未覺得自己有多高尚過,但其他人總因此而斜眼蔑笑。“那小子,整天不說話,裝什么呢。”“喂,你娘親味道還不錯啊,哈哈。”憤怒嗎?好像也沒有。畢竟在進入聯防隊后再次回到這里時,人們躲閃懼怕的目光沒有給予他任何一點快慰之感。空蕩蕩的心口無一絲風穿堂,比萬年的深潭還要無波無瀾。但他,也終于在這個轉折點后,有了些許松動與變化——準確來說,是在發現鮮血能帶給他最直接的、能感受到自己活著的“刺激”后,嚴屹便順著這條路,一直走到了成名的時刻,走到嚴家的公館,走到煤炭燃燒的列車上。嚴屹雖沒有讀過多少書,但也在排兵布陣時識了不少字,他雖短暫進入過上流社會一段時間,卻沒有真心學習過他們的虛與委蛇與面子禮儀。所以,在那個星期三的下午過后,他第一次,產生了“茫然、后悔、無措”等真實情緒。了解“那個人”越多,他心中的焦躁就越蓬勃。不配,他不配。不夠,太不夠。他在每一分報紙上作了圈劃筆記,希望如果、假設、萬一他們能遇見的話,他拙劣的交談水平不至于讓他厭惡——厭惡是不可能的,他甚至連他的厭惡也得不到。他只會淡淡一笑,對他這樣的、根本和自己是兩個世界的人溫柔而殘忍地忽略。他試著學習“少爺們”的穿著打扮,油頭西裝,粉面香水。可第一點,軍中要求的寸頭就達不到。他們之間有九千九百步天梯,他還停留在第一步,將自己黑色的雙翼悉數染白的步驟。但是現在,天使卻忽然墮落凡間,跌撞進他的懷里,說——“昨天你說的喜歡還算數嗎?算的話……我們就——”他莞爾一笑。皓齒粲爛,長眉連娟,色授魂與,“——在一起吧。”在一起吧。厚厚冰川下的火山該有多壓抑,他的回答就有多艱難,與決絕。“好。”他望進他的眸中,說。姚良因這一凝怔愣片刻,沒有意識到男人反手帶上了門,將自己一到冬天就沁涼的手攏進懷里捂暖——他只注意到那個眼神,那個像是,終于鎖住了什么,壓進深不見底的海淵的眼神。……他們在一起了,在這個雪花飄飄的冬天,在這個再也回不去的美好冬日。十二小孩能聽到自己名字,對于嚴屹來說,是比較稀少的事情。在人生的前半段,冠以他的稱呼大致為“小雜種”“啞巴”等字眼。后半段,又從“不要命的瘋子”到“將軍”這個不再直呼其名的頭銜。所以,喜歡叫他名字的姚良,在某種意義上,替換而補足了他童年至今的每一聲“嚴屹”。“嚴屹。”精致的下顎啟動兩次,編貝般的牙齒隨發聲而顯露,櫻桃般的舌……“將軍?”林學益看著嚴屹嘴角雖不甚明顯但絕對存在的一抹微笑,心下震駭。不說是林學益,嚴屹對時局的把控能力和帶兵作戰的勇猛讓他每一名下屬都崇拜欽佩、鱗集仰流。而林學益作為經常出入辦公室作報道的下官,對這個好像除了打仗其他都漠不關心的將軍自認了解甚多。但從未想到,能看到嚴上將笑的這一天。“怎么?”被人抓住癡漢笑的嚴屹很快便恢復了冰山臉。“這里有一份,署名將軍接收的……玫瑰。”按理說這種小物件在繁忙的軍部是直接被扔進垃圾箱的,但自從嚴屹下了個奇怪的命令后,大到獅子狀的布偶,小到圣誕節的蘋果,都被送進了將軍的冷柜……不對,辦公處。林學益將鮮翠欲滴的紅玫瑰遞過去,他雖心內對那位送花的“準將軍夫人”好奇,但還是恪守本分地敬禮退下了。嚴屹將玫瑰拿到鼻尖,他嗅的不是玫瑰,而是另一人殘留的體香。幾枝紅玫瑰中間吊著一個小卡片,打開來看是一句:來接我命令嬌嗔的語氣,卻引不起他絲毫的討厭。況且后邊還跟著一句:好不好?嚴屹柔軟繾綣的問號,勾出了心底暗流的郁躁。明明他們才相處一個月不到,但忍耐的次數卻比百年的日子還要多。“嚴屹。”就是這樣的語調,尾音微微上揚,用清澈的嗓音念出來,獨特又撩人。短短一個月,撲過來接住的姿勢已如此嫻熟。姚家的后門,初次熱戀的情侶在車旁會晤。“好想你。”姚良一個年齡早該成家的人一點也不害臊,將手搭按在男人肘彎處,墊著腳在他耳朵處說話,果不其然看見掩藏在利落黑發間的耳尖瞬間通紅。明明昨晚才分別,今天中午不到就想了。偏偏嚴屹還信了,將鑰匙交了出去,將地址也交了出去。后者使得他們所有人都猜測是誰讓工作狂將軍竟與兒女情長沾邊,前者使得透著單身男人氣息的督軍府煥然一新。姚良幾乎是搬過來與嚴屹同居,從牙刷到水杯,家里的所有東西都成雙成對。雖說表面理由是這樣更方便教嚴屹練琴,但迄今為止,“嚴學生”卻仍然在學小星星……可以說,兩人除了沒有捅破最后一層窗戶紙,小情侶談戀愛能做的,他們都做了。回到小樓后,嚴屹照常洗手做飯,姚良則去查看他買回來養的紫羅蘭、常青藤。他曾撞見過他提著花灑,哼著歌澆水的樣子。纖薄的身影籠罩在夢幻的紫色里,姚良不像平時那樣俏皮地帶著大檐帽,小馬甲,而是穿著一件月白色長衫,將頭發低低扎著,是嚴屹從未見過的嫻靜模樣。彼時的男人就因為那一個場景而愣怔住了,心內充盈著、闐滿了陌生的情緒——像石頭將心壓實了,不至于失重飛上天空,又像是將那石頭投進平靜的湖泊,引起慌亂的圈圈漣漪。這樣的情緒,直到他們手牽手散步的一個傍晚,二樓忘記關掉的燈光將兩人的影子照在腳底,混成一體,男人才恍然明白,那就是……“家”的感覺……么?飯菜上桌,夾菜比吃飯還重要。被互相喂飽的兩人坐在沙發上,姚良抱著靠枕對身側的嚴屹說著日常瑣碎:“我今天在路上遇見了一個小孩子,長得特別可愛,還很禮貌地對我笑呢。”“你想要一個孩子嗎?”這話勾起的往事和隱秘,令男人緩緩蹙眉。“不想。”嚴屹抿抿唇,“我做不好父親。”“可是,還有我呀。”“會疼。”他垂著眼,看見自己的手被握住。“疼的……”話未說完,姚良看見身邊人靜靜看著他們相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