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辨率有限的畫面里，觀察窗上的窗簾依然緊閉，偶爾有人從病房前走過，一切看起來都和以往沒有任何不同。

他隨手拿起桌上的藥瓶，往嘴里扔了兩片布洛芬，吃糖似的，然后轉(zhuǎn)頭就搜索起醫(yī)生的信息：

王醫(yī)生，本碩連讀七年，醫(yī)院里實習(xí)三年后又去讀了博，二零一零年從院校畢業(yè)，二零一二年當(dāng)上主治醫(yī)師。網(wǎng)上能搜索到的照片里，也只能找到他到各地參加會議時與同事們的合照。他和唐太太的人生軌跡截然不同，兩人一個從醫(yī)，一個從商，怎么看都無法產(chǎn)生關(guān)聯(lián)。

唐舟只得將這個人名發(fā)給方媛，請她幫忙查一查他的家庭背景。

方媛調(diào)侃他：沒想到你這人做起壞事還挺熟練。

唐舟不由地苦笑一聲，這會兒他覺得自己簡直就是他媽的翻版，為達目的不擇手段。唐太太敢調(diào)查陳原的信息，他也有辦法調(diào)查王醫(yī)生的背景。

正在他等待方媛答復(fù)之際，一旁的顯示器上終于有了點動靜。

靜音的畫面之中，唐先生出現(xiàn)在了病房門口，他手里拎了一小袋水果，像往常一樣敲了敲門，而后才推門而入。

房門很快就關(guān)上了，唐舟想象不出來緊閉的窗簾之后到底會是怎樣一副情形。這是布下陷阱的第一夜，他告誡自己必須得耐心一些。

想你

105.

為了拍攝到一條有用的信息，唐舟等了整整一周，白天他仍然去公司正常上班，晚上回家后就把自己關(guān)在房間內(nèi)手動檢索監(jiān)控視頻。他將日間拍攝到的畫面調(diào)到八倍速觀看，因為夜晚訪客較少，便加速到十六倍，就算是這樣，看完一整天的量也需要兩到三個小時。

直到第七天傍晚，他才抓住了確鑿的證據(jù)。

視頻里示今天中午，唐先生拎著盒飯出現(xiàn)在了病房門口，他輕輕敲了敲門，不同于以往的是，這一回房門是從里面打開的。

唐舟從椅子里坐直，將視頻倒帶幾秒，逐幀播放起來，只見唐先生的手還未碰到房門，門把就自動向下壓去。他按下暫停，將畫面放到大最大，模糊的人影從門縫間一閃而過，由于唐先生的背影遮擋了大部分畫面，盡管視頻只能捕捉到對方的小半張側(cè)臉，但也足夠他認出這是誰了。

唐舟一手搭在鍵盤上，心中有了數(shù)，獲知母親平安的一瞬間雖感到如釋重負，可他的臉色卻愈發(fā)陰沉。視頻仍然在加速播放，唐先生進屋一刻鐘之后，房門被再次被推開了。唐太太在密閉的環(huán)境里呆了兩周，每日吹空調(diào)吹得頭昏腦漲，加之唐舟一連好幾天沒有去過醫(yī)院，她也放松了警惕，便使喚丈夫給自己開窗通風(fēng)。

唐先生為她打開門窗之后，站在了病床對面。這一回唐舟清清楚楚地看到她坐在床沿，手里捧著一個裝水果的陶瓷碟，碟上盛著一串飽滿的葡萄。

唐先生的嘴唇張合幾下，說的大概不是唐太太愛聽的話，于是她眉毛一挑，面露不悅，唐舟看到她扭過頭，嘴皮子動得很快，看來不是在罵人，就是在訓(xùn)話。

唐舟取下金絲邊框的眼鏡放在手邊，兩只手十指交錯，壓在唇前，心情逐漸沉到了谷底。他要是再敏銳一些，是不是就有可能早點拆穿她的騙局，他和陳原是不是也不至于落得分手的下場。

回想起陳原默不作聲地坐在沙發(fā)一角，好似自己當(dāng)真是導(dǎo)致他家庭破碎的罪魁禍首，唐舟感到心口一陣發(fā)慌，好像有小人拿著鼓槌惡劣地敲在他的胸口上，大聲嘲笑他作繭自縛。手邊的藥瓶里只剩下三片布洛芬了，他低頭擰開瓶蓋，借著一旁的溫水，一顆接一顆地咽下藥片，然后靠在椅子靠背里緩了緩神。

半小時之后，布洛芬就會開始生效，可是他一閉上眼就想起那天下午，面對自己那樣過分的“指控”時，陳原卻一句辯解都沒有。唐舟冷汗涔涔，來不及等頭疼緩解便抓過一旁的外套和車鑰匙，徑直開車去了醫(yī)院，好像一旦他晚上一分一秒，真相又會從指縫間溜走。

探視時間就要結(jié)束了，司機結(jié)束了一天的站崗，早已離開醫(yī)院，此時唐太太的病房門口沒有其他人，唐舟首先取下椅子底下的攝像頭和錄音筆放進口袋，接著轉(zhuǎn)身走到門口，右手搭在門把上。

他做好了硬碰硬的準備，甚至打算在拆穿唐太太的把戲之后，就告訴她自己不會再履行婚約。她以為自己將兒子牢牢握在手中，唐舟自然也掌握著輕易激怒她的法子，今天一旦他推開這扇門，就是覆水難收，再無退路，紛紛揚揚的硝煙勢必會牽連多方。

唐舟出神地盯著觀察窗上閉合的窗簾，將把手越握越緊，仿佛隨時就要用力下壓，破門而入。那個名字卻像一星轉(zhuǎn)瞬即逝的火花，從濃霧前一掠而過，他喉結(jié)一滑，眼神終于清明過來。

現(xiàn)在還沒到陳原出國的時候。

唐舟突然松開手，往后退了兩步，似乎對自己的舉動感到十分詫異，然后轉(zhuǎn)身匆匆忙忙地離開醫(yī)院，回到停在人行道邊的車里。他將錄音筆從口袋里拿出來看了一眼，又放了回去，啟動引擎之后，卻不由自主地朝陳原家的方向開去。

自從陳原搬走后，唐舟就經(jīng)常開車過來找他，有時候時間不算太晚，陳原說自己嘴饞，想吃點油炸的，他就順路買一份炸雞排帶過去。

兩個人窩在小小的沙發(fā)里，電視里播放著無關(guān)的對白，他們各自玩著手機，陳原刷到一條朋友圈，轉(zhuǎn)頭就告訴他：我聽說這個老電影很好看。

唐舟瞅了一眼，問：講什么的？

我也不知道。陳原將朋友圈里的海報放到最大：他們都說好看。

于是唐舟將電腦接到電視屏幕，陳原從冰箱里拿出一瓶冰鎮(zhèn)的大瓶可樂倒進盛滿冰塊的玻璃杯中。客廳的燈一關(guān)，兩人躲在一張柔軟的毯子之下，就好似坐在包場的私人影院里，而且是沒有扶手礙事的私人影院。

這會兒他很想去陳原樓下呆一會兒，看看他的窗口是明是滅。也許是止疼藥的劑量不足，唐舟麻木地站在懸崖邊緣，幾度就要做出危險的舉動，好在他開到半路便回過神來。他一個急剎，立即調(diào)轉(zhuǎn)車頭，朝相反的方向駛?cè)ァ?/br>
路過二十四小時營業(yè)的大藥房時，唐舟停下車，又去里面買了一瓶布洛芬。他將藥瓶放進口袋里，心里好像也踏實了一點，不再覺得腳踩棉花，總在半空中漂浮。

回到家后，他將錄音筆調(diào)試到與視頻同步，然后從門被打開的時間點開始播放。

于是靜默的畫面里終于有了生機，偶爾有人從鏡頭前走過，紛沓的腳步聲夾雜著走廊里忽遠忽近的交談，好似嗡嗡不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