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閱讀43
時季昌沒想到,他mama居然在哭。mama說:“你要活下去。”時季昌其實沒有確切的聽到這句話,槍聲真的太多太吵了,還有撞門,叫喊,怒罵的聲音,全部全部,都很吵。時季昌是看見了他媽的嘴型。眼淚從她的嘴角滑過去,被一陣巨大的響聲之后,蔓延出的火光照亮了。然后他落入了一個幼年之后,便很少再落入的溫暖懷抱里,耳朵也被捂住了。那一天,是六月。哪怕夜里,天氣也熱,時季昌卻忽然覺得冷。門外很快傳來踢踹的聲音。他還來不及反應,院門就被暴力推開,留著小胡子的男人揣著他沒見過的槍進來,好似進來之前就知道他們在哪里一般,徑直走到他們面前來。那槍頂上安了長長的刺刀。“你們,過來!”時季昌聽到他用很奇怪的口音說。時季昌還沒動,他媽已經尖叫起來:“我跟你走,放過我兒子吧!”時季昌還是沒動,他反應不過來,看另一個奇怪口音的奇怪男人闖進來,一個拽住了他mama,一個拽住了他。時季昌終于記起來反抗了,卻只是徒勞地被踹了一腳。聽到他媽帶著哭腔的尖叫。這一幕在時季昌往后的幾十年里,總是一幀一幀地反復回放。有時候是在夢里,有時候在青天白日,總會有一個時間點,莫名其妙地令他分毫畢現地回憶起這一天。他們被拽到時家大院外寬闊的坪地上。夜很暗,只有一點月光,還有院內沒熄滅的光照出來。可時季昌還是看清了地面上黑壓壓躺著的尸體。他被抓著迅速地經過他們,不知道他們是否還有體溫,還是迅速被風吹散。經過某一個尸體的時候,時季昌看見了他的弓弩。“站好!”拉著他的男人用奇怪地口音說,“要照相了!”時季昌覺得很茫然,他依舊不明白什么是照相,四周都是黑壓壓的人,大家很緊湊地站在一起。“看這邊!”然后有人喊,好像真的要拍照一樣。可時季昌沒有來得及轉過去,她mama抱住了他。槍聲又響起來了。不再隔著院門,更加響亮,密集,恐怖。可再響亮,也隔不住身邊的人接連倒下的聲音,以及倒下前恐懼痛苦的叫喊。時季昌只覺得撲在身上的母親猛地一震,悶哼一聲,用最后的力氣,壓著他倒下去。時季昌好像能夠回答方才的疑惑了。原來人死了之后,是不會馬上變冷的。因為母親的身體仍舊溫熱,緊緊地壓迫住他,又同樣溫熱的血液澆灌在他的身上。時季昌忽而明白了小葉身上的血跡哪里來,也明白了什么叫照相。他同樣記起來他mama要他活下去,所以直到槍聲停止了,時季昌也沒有動。所以他聽到熟悉的來自時季玲的哭喊,他也沒有動。時季昌透過母親尸體的間隙,看見時季玲邁著短腿朝他們跑過來。小孩子好像天生知道害怕,卻不知道該怕什么,他一邊喊“mama哥哥”,遇到哪些拿著槍的人,卻又停了下來。時季昌看見時季玲睜著她好看的大眼睛,仰頭看那些人,問他們“mama呢?”男人就笑起來,說:“mama那邊,我的,帶你找。”時季玲不相信他,又哭起來,不和他走。男人就說了一句時季昌當時聽不懂,之后才懂的話,男人說:“那就在這找吧。”然后他提起刺刀,穿透了時季玲的身軀。她還那么小,身體還沒有刺刀長,被穿透的一瞬間,就失去了聲音。而男人要踩在她的身上,才能將刺刀重新拔出來。男人重新走向他們,新的來自上方的刺刀穿透人rou的聲音不斷再次傳來。可能是吸取上一次小葉他們村的教訓,這一次刺地特別久,特別長,期間時季昌同樣聽到了幾聲驚叫與哭喊,顫抖地,絕望地。而時季昌還是沒有動,他看著時季玲倒在血泊中的身體,在心里喊以前喊過無數次,以后卻再也無法喊的名字。玲玲。第37章番外四:蘭兒“你也睡不著?”夏風也很熱,時季蘭坐在距離隊伍不遠處的一塊大石上,被時季昌打斷了無意義的“賞月”。時季蘭低頭看他,時季昌已經爬上來了,坐在她的身邊。時季蘭便喊他:“哥。”“怎么睡得著,”她說,“今天是六月十號。”六月十號,時家大院近四百人,生還兩人,時季昌,時季蘭。時季昌從血泊之中站起來的時候,眼睛被母親的血液糊地幾乎看不到,但他聽到了時季蘭的叫喊,時季蘭喊他:“哥!”時季昌便朝她沖過去,使勁睜開被凝固的血液糊住的眼睛,看清了地上躺著的父親的尸體。“哥。”時季蘭帶著哭腔喊他。時季昌抓著她的手,走出這片坪地之前,帶走了日本人沒有帶走的唯一一個武器,他的弓弩。但后頭,這弓弩沒能殺死任何一個日本人。時季昌很悲哀地發現,他懷著這么大的仇恨,卻還是會渴會餓,好像想要吃點什么的欲望,比報仇還要大。那段時間,他和蘭兒什么都吃。和野狗搶剩菜,去寺廟偷擺了很久的硬饅頭,餓的不行了,也偷,也搶,也騙人。賣西洋貨的老漢屬于第二種,搶。因為他看起來年紀大,而且在城外,形單影只。時季昌第一次用了弓弩,抵在老漢的脖子上,讓他給自己食物。老漢抬眼看他,時季昌還沒反應過來,弓弩已經落了地,木質的東西因為力道大,而很快散架,四分五裂。時季昌人愣住了,根本沒有反應時間,就被老漢反繳住雙手。老漢說:“小小年紀不學好,劫起道來了。”時季昌還沒有說話,蘭兒已率先哭起來了。她從大石頭后頭跑出來,朝老漢扔石頭,說:“你放了我哥哥,放了我哥哥。”老漢就真的放了他。“還有個meimei啊,”老漢說,“拿去吃吧。”老漢給了他們一碗飯,應該是他給自己準備的一頓,臨走之前,又給了他一把鐵質的小刀,告訴時季昌,這個是賠給他壞了的弓弩。時季昌在月夜下把玩那把刀,蘭兒垂眼看,說:“現在想想,當時那個老漢應該是最早一批的革命人吧。”“怎么說?”時季昌看她。“就是感覺,”蘭兒說,“感覺他是,那么多年,也不確切。”她調整了一下坐姿,繼續道:“他當初可太偏心了,怎么不給我個什么呢?”時季昌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