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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好。”唐蘅有些茫然地走到他面前,攥住他T恤的下擺,慢慢將那T恤拽下來了。他的鎖骨汗津津的,不算特別明顯的腹肌一半露出來,一半被牛仔褲遮住。唐蘅移開目光,裝作觀察鐵絲床的構造,等他穿衣服。然而他好像沒這打算,問唐蘅:“我做點吃的,你吃嗎?”唐蘅下意識想拒絕,話到嘴邊又咽回去:“謝謝你啊,我來幫忙吧。”“那你拿那個鍋去廁所接水,然后放爐子上燒——會吧?”支使起人倒很痛快。“會。”其實唐蘅第一次做這種事。他平時很少在家吃,而且家里有保姆做飯,用不著他自己動手。衛生間彌漫著一股霉味,唐蘅接了水,放到電磁爐上。他又說:“打開上面那個整理箱,里面有吃的。”“噢。”唐蘅先把塑料板端下來,然后掀開整理箱的蓋子——里面確實有吃的。一包老壇酸菜牛rou面,一包香辣牛rou面。一顆雞蛋。唐蘅沉默兩秒:“就這些?”“我這沒冰箱,只能存方便面。”“那這雞蛋……沒壞吧?”“應該沒有。”“……”唐蘅坐在電磁爐旁邊的椅子上,左手捏著兩包方便面,右手捧著一顆雞蛋——小心翼翼的,生怕失手捏碎了。而他坐在床邊,打著赤膊,神情平靜得近乎淡漠。水還沒開,眼下實在無事可做。各自安靜了一會兒,唐蘅沒話找話地問:“這房子一個月多少錢?”“兩百。”“那還……挺便宜。”他“嗯”一聲,沒接話。又是這樣。唐蘅很難描述這種感覺,但他知道,這人是抵觸他的。雖然他還是跟他來了他家,他們一起坐在這悶熱的房間里等水燒開,待會兒還要一起吃泡面——但他是抵觸他的,他能感覺到。為什么?因為他害他受傷了?倒也的確是這樣。唐蘅低聲說:“今天謝謝你了。”“不客氣。”“我說真的,如果你不在……我那吉他肯定被砸了。”“嗯,下次小心。”“你不問為什么嗎?”“什么為什么?”“為什么我要護著吉他。”“很貴吧。”“不貴。”“哦。”“這是我爸留給我的,”不知為何,唐蘅覺得自己一定要告訴他,“我爸去世十一年了。”對方默然,片刻后,難得主動地問了個問題:“那些人為什么要打你們?”“我們搶了他們的場子,就是今天那個酒吧,‘長愛’。”“搶場子?”“之前他們樂隊在那兒駐唱,現在換成我們了。”“所以就要打架?”“其實已經打過一次了,”唐蘅有點莫名的心虛,“我把那個胖子打骨折了。”“嗯——水開了。”唐蘅扭頭,看見鍋里的水已經沸騰起來,熱氣又被吊扇吹著,在屋子里散開。他撕開兩包方便面,把面餅放進去,扭頭問:“醬料包也一起放嗎?”那不是竄味了?“放吧。”對方說。唐蘅又把雞蛋殼摳開,蛋清蛋黃流進鍋里。好在他見過家里的保姆打蛋,知道應該從中間摳開蛋殼。面餅將散未散,唐蘅抄起筷子挑了挑。“你干什么?”“把面挑開,”唐蘅說,“這樣受熱均勻。”他走過來,瞥了一眼鍋,又坐回去:“雞蛋散了。”唐蘅:“……啊。”“你再挑挑吧,”他說,“直接煮成雞蛋湯。”幾分鐘后,兩人各自手捧一碗老壇酸菜香辣牛rou味雞蛋湯泡面,呼啦呼啦地吃著。這房間既不通風,又沒空調,加上面湯熱氣騰騰,唐蘅出了滿頭大汗,身上白T也濕透了。但是折騰了這么一晚上,他竟然也顧不上這些,只覺得碗里的方便面前所未有地美味——簡直邪門。吃完面,喝完湯,唐蘅呆呆地看著那缺口的碗。他從來沒想到有一天自己會坐在這樣一個房間里,和一個名字都不知道的人,一起吃泡面。對了——“你叫什么名字?”唐蘅說,“我叫唐蘅,唐朝的唐,草字頭下面一個平衡的衡。”“李月馳。”“哪個yuechi?”“月亮的月,飛馳的馳。”李月馳。原來他叫李月馳。唐蘅暗想,是個好聽的名字,很配眼前這個人。李月馳起身,站在窗前。這房間的窗戶也很窄小,木框的,玻璃上結著陳年的垢。“那是‘長愛’吧?”他忽然問。“嗯?”唐蘅走過去,將腦袋探出窗子。這一帶俱是平房,視野倒很好,一眼望去,模糊的黑暗中亮著星星點點燈光,像一片寧靜的海上,有一些閃爍漁火。在右前方的某處,隱約可見一點粉紅色,那確實是“長愛”的招牌的一角。蔣亞經常吐槽老板的審美,說那粉紅色招牌格外有少兒不宜的風味。“是‘長愛’,”唐蘅說,“你這里竟然能看見。”“還能聽見。有一天晚上,他們在外面唱歌。”唐蘅扭頭看他:“什么時候?”“半個月之前吧。”“那天我也在。”“是嗎?”李月馳笑了。一縷溫熱的夜風把他的碎發拂向額后,他的臉距離唐蘅很近。這是他們認識以來,他臉上第一次出現可以稱之為“溫柔”的表情。“那天我去做家教,回來的時候很累、很累,我就站在這里,忽然聽見有人唱歌——”他輕輕哼了兩句,“夏夜里的晚風,吹拂著你在我懷中。”然后又笑了一下,不好意思似的。唐蘅的臉一下子燒起來,整個人愣在原地。“你知道這首歌叫什么嗎?”李月馳問。“……。”“那天,是你唱的嗎?”唐蘅偏過臉去,飛快地說:“不是!”總是在夜里下雨唐蘅不知道自己為什么要說謊,只覺得這未必太巧了。那天下午學校的保研夏令營結束,他又被安教授拉著聊了二十多分鐘。等他和蔣亞安蕓匆匆吃過飯趕到“長愛”時,其他樂隊已經唱起來了。他們去得晚,只能等排在前面的樂隊都唱完了再唱。就那么站著,被蚊子咬了滿腿的包,所以他對那天晚上的印象格外深刻,他們唱了一首。李月馳“哦”了一聲,不大在意的樣子,“那首歌挺好聽。”是唱得好聽還是歌的調子好聽?唐蘅無法細問,只好說:“那首歌是伍佰的。”李月馳點點頭,轉身拾起整理箱上的兩只空碗,進了衛生間。唐蘅跟過去,見他蹲在水龍頭前洗碗。那水龍頭只到他的腰,下面的水槽也小得可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