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文說，“你這樣講話，我簡直要以為，他們原本都是健康蟲。但是為了參與實驗，你們會把他們健康的身體部位切掉，然后再按上機械假肢？”

“您沒有理解錯。雄子，我需要再強調(diào)一下：他們會得到錢。這是你情我愿的交易。這些參與研究的蟲都非常貧困，他們需要這筆錢，參加實驗也是完全自愿的?！?/br>
“實驗內(nèi)容是什么？我以為你們已經(jīng)掌握身體改造的技術了，畢竟你們有霍登。”

“是啊?！倍嗝啄峥苏f，“但您知道自己有多費珍貴的物質(zhì)材料嗎？霍登先生當年生怕給您的改造失敗，所以幾乎搭上了他能夠找到的所有F2F物質(zhì)。如果用那個量來改造這些蟲，那是絕對不行的，而且無法進行大批量實驗?！?/br>
艾文瞪著多米尼克看。

“所以，”他終于明白過來了，“你們的實驗內(nèi)容，就是看看怎樣用最少的F2F物質(zhì)來成功完成實驗？如果不成功，就回爐重造，再多添加一點點，直到成功？這中間得有多少次手術！剛剛那個杰米，之所以一條手空著，就是因為那里第一次嫁接的時候不合格吧？其實我看他另一條手臂也有問題。”

“是啊，”多米尼克感嘆到，“他是個高強度破壞分子，非常不配合。其實他雙手都不太合格，但為了防止他搞破壞，我們只先給他接一條手臂調(diào)試。”

艾文語氣奇怪地反問：“這就是你說的“你情我愿”？他受了這么多罪，你們到底會付給他怎樣一比巨款？”

他們已經(jīng)回到了隧道車的位置。

多米尼克說了一個數(shù)。

“那不過是我兩個月的工資。”艾文匪夷所思地說，“對比他的犧牲來講不太夠吧？”

“但對他來講是一筆巨款了?！倍嗝啄峥寺柭柤纾懊看翁崞鹉莻€數(shù)字，他才能挨過每次術后反應。雄子，恕我直言，您的見識相當不夠。您可能根本想象不到貧民區(qū)的蟲過的是怎樣的生活——好了，我們要開車了。”

第47章

“就是這個意思?！卑恼f。

他已經(jīng)回家了（謝天謝地，終于回家了）。其實更穩(wěn)妥的說法是“回宿舍”，但一只蟲倘若這么長時間沒有一個家，還是聽起來挺難受的。再說之前艾文確實一只蟲住，現(xiàn)在大不相同了。他和瑞安在一起，別說是宿舍，就是汽車加油站，大概也能算成是家。

“他的邏輯非常正確?！卑倪€在想白天的事情，“但我總覺得哪里不對。是因為我覺得他們給的前太少了嗎？但他們選擇接受這些實驗的時候，肯定也知道了酬金的數(shù)量，然后決定同意的。”

他一邊說，一邊蹲坐在從樓下借來的□□上，往旁邊的窗戶上釘一串風鈴。那也是從樓下的雜物筐里拿來的，那里放著的全是以前住客不要，但扔了可惜的東西。

唯一值得安慰的事是，風鈴響起來還是挺清脆的。

瑞安站在□□下面，替他拿著暫時不用的錘子。

“可能是因為，”他低頭轉(zhuǎn)了轉(zhuǎn)手里的錘子，說：“除非完全沒有第二個選擇，根本不會有蟲自愿接受這種改造吧?！?/br>
艾文放下釘子，呆呆地坐了一會兒，然后低頭看下去。

“你是說，這里最關鍵的邏輯誤區(qū)，在于其實并沒有什么你情我愿。”他若有所思，“把一個選擇拿給一些走投無路的蟲，看起來好像讓他們多一個選擇，其實根本沒有其他出路了?！?/br>
他一邊說，一邊把剩下的釘子都裝進口袋里，然后慢慢從□□上爬下來。風鈴高高地掛著，五彩繽紛，折射出大燈的亮光。

“你知道嗎?！卑耐蝗徽f，“一樓前臺負責管舊物的蟲認識這串風鈴。據(jù)說是以前某位住客手工做的。他是只出身很好的雌蟲，好像是個業(yè)余藝術家，這個風鈴的材料是一種非常昂貴的金屬，他特意買來敲碎了，選擇更漂亮的形狀。但后來他東西太多，要搬走的時候，裝不下了。他留了一堆東西在這里?！?/br>
“一個藝術家怎么會到員工宿舍??？”

“業(yè)余藝術家嘛。”

瑞安幫艾文折好□□，他們走出門，搭乘電梯，下樓把它還給前臺。然后他們又重新上樓，站在空曠的玻璃電梯中，看著外面繁榮的夜景。

“我在想，”艾文說，“我們這樣做的意義何在。”

他沒有具體說到底是什么的意義何在，但瑞安這回聽明白了。

“可能是因為，”他低聲說，“主星的科技達到了這個地步吧?！?/br>
窗外霓虹燈閃爍。

“F2F首先出現(xiàn)，是在內(nèi)戰(zhàn)時期。”瑞安出神片刻，慢慢地說，“它被發(fā)現(xiàn)，引發(fā)過聯(lián)邦歷史上最為血腥的□□之一。和F2F息息相關的星火技術，代表了無限的新可能，然而身處內(nèi)亂的聯(lián)邦空有技術，卻無法拿出能夠和新技術相匹配的道德和社會體系。”

“這才是真正的問題吧？”艾文手指在電梯按鍵上點來點去，“既然如此，我們現(xiàn)在處于這個社會的哪一環(huán)？”

“這我就不知道了。”

他們升到了頂樓。

正對著員工宿舍玻璃門的一座大廈上，一則高端奢侈品的廣告正在打轉(zhuǎn)。

電梯門打開。

他們走回了屋內(nèi)，重新關上門，又拉上窗簾，把自己和外面的世界隔開。艾文又去欣賞了一會兒珍貴的風鈴，然后端著水杯去刷牙。等他出來的時候，瑞安不知何時又拉開了一點窗簾，站在里面，沉默地向外看。

艾文把杯子放下，然后走過去，隔著窗簾布從后面抱住他。

頭頂風鈴還在晃啊晃啊。艾文看著它們，又情不自禁地想起剛剛在□□上的談話，不由得嘆了口氣：

“這個世界上有好多不幸的蟲?！?/br>
瑞安笑了笑，聲音從窗簾另一邊傳來：“我想我算幸運的那個?！?/br>
“我也幸運。”艾文轉(zhuǎn)過頭，把側(cè)臉貼在瑞安背上，“生而為雄蟲，我很幸運。不過幸運的界限在哪里呢？對你來講，如果不用上法庭就是幸運，那它未免也太廉價了。”

現(xiàn)在瑞安也開始嘆氣了。

“聽你說這種話其實挺奇妙的?！彼f，“你以前……不大會說這種話?！?/br>
“我以前是什么樣的？”

以前。艾文心里突然涌起一陣好笑來，以前聽起來很久，好像他們在談論好幾年前的事情。其實瑞安和他認識還不到兩個月而已。

不過話說回來，艾文自己兩個月前是什么樣來著？

“很天真?！比鸢舱f，“嗯……我有時候，會想起當時的托比亞斯星碼頭看見你的時候?！?/br>
“你是從那時候開始喜歡我的嗎？”

瑞安想了想，“可能吧。我當時覺得，這只蟲還挺可愛?！?/br>
“那你是因為我天真又可愛而喜歡我的嗎？”

這回瑞安沉默了稍微長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