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物(六十二)
“威爾喝醉了,把他帶回房間好好看管起來,不要讓他驚擾了其他賓客。”夏婭耳畔響起一個熟悉的聲音,那種帶了一點金屬質感,極其悅耳的音調,她不用回頭就知道身后站的人是誰。他的聲音令她沒來由地感到安全,緊繃的情緒在這一刻終于放松下來,以至于夏婭根本沒察覺到,自己的后背正緊靠著奧瑟的胸膛,而他的手則包裹著自己的肩頭。被護衛架住的威爾充滿嫉恨地看著眼前這對極為般配的男女,從小時候起,他就嫉妒奧瑟所擁有的一切,無論是家世還是頭腦,甚至包括外貌,他都遠遠地勝過自己。明明兩個人是堂兄弟,但只要有奧瑟在,所有人的目光都只會停留在他的身上,沒有人會多看自己一眼。就連伽林城的貴族小姐們也是,每當得知他的身份時,她們總想通過他認識奧瑟,仿佛他對她們來說只是一個成為公爵夫人的工具而已。哪怕是他的未婚妻塞西爾,在和他訂婚前也曾經傾心于奧瑟。當然,他從來就沒有喜歡過塞西爾,和她訂婚也不過是雙方父母的意思,但不管怎么說,這都令他的自尊心受創,也使他恨上了奧瑟。因此當他見到夏婭的時候,首先為她的美貌折服,接著就萌生了搶在奧瑟之前虜獲她的芳心的念頭。他極力表現得完美無缺,試圖趁她還無法和奧瑟見面時獲取她的好感與信任。然而他還是失敗了,可笑的是,打敗他的不是那個有著尊貴地位和出色外表的奧瑟,而是那頭面目猙獰的怪物。看著夏婭眼里的厭惡和站在她身后的男人,威爾的理智逐漸被嫉恨吞噬,他的表情變得有些瘋狂,一邊反抗護衛,一邊對夏婭大聲喊道:“你以為他是什么好人嗎?我告訴你,那頭怪物根本就是——”威爾的聲音戛然而止,喉嚨像是突然被人扼住,他看見夏婭的身后,奧瑟正用一種前所未有的冰冷目光看著自己,仿佛只要他說出后半句話,他就會讓護衛削斷他的喉嚨。短短幾秒鐘的時間,威爾的后背已經滲出一層冷汗,理智開始慢慢回籠,他意識到即便自己把真相說出來,也不會為自己帶來任何好處,反而可能使自己陷入萬劫不復的深淵。于是他閉上了嘴,臉上露出灰敗的神色,任由護衛將自己架走,再也沒有進行多余的反抗。看護衛將威爾帶出房間,夏婭疑惑地問奧瑟:“剛才威爾到底想說什么?”“誰知道呢?”奧瑟將目光從門口收回,語氣平靜地說:“或許是氣急敗壞,口不擇言而已。”夏婭對此深以為然,她這時才意識到奧瑟正攬著自己的肩,連忙往外踏了一步,羞澀地說:“謝謝你奧瑟,要不是你及時趕到,真不知道威爾會做出什么無恥的事情……”說到這里她才想起來,抬起頭驚訝地問:“對了,你怎么會到這里來?你不是身體不適嗎?”奧瑟將落空的手收回身側,垂下眸子掩去眼中的失落,低聲說:“弗雷德告訴我威爾回來了,我有些擔心你,就特地過來一趟。”聽到他是特地為了自己前來,夏婭又感激又驚喜,她顧不上再害羞,拎著裙擺湊近奧瑟,仔細打量著他的臉,關心地問:“那你現在有沒有什么不舒服?你看上去氣色好像不大好?”實際上奧瑟的氣色很正常,只是夏婭的心理作用罷了,但無論如何,她的關心都令奧瑟感到高興,他彎了彎嘴角,安撫她道:“你放心,我現在感覺很好,暫時沒有什么不舒服。”“真的嗎?”夏婭仍舊不放心,這時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傳來,是族長得知奧瑟到來的消息,領著幾名納倫家的人急匆匆趕了過來。很顯然他們已經得知了威爾的事情,但護衛沒有對外說具體的內容,族長只知道是威爾沖撞了奧瑟,因此才急急忙忙趕過來。奧瑟與他們許久未見,他今天破例外出只是為了夏婭,也不想在這里浪費時間,他只告訴族長等人,威爾喝醉了與他發生沖突,別的并沒有多說,簡單幾句話后就帶著夏婭離開了納倫莊園。坐在回程的馬車上,夏婭關切地打量著奧瑟,她總覺得奧瑟今天看起來臉色要蒼白一些,不由擔心地問:“奧瑟,你是不是不太舒服?”“我沒事,夏婭。”奧瑟對她露出微笑,“你不用太過擔心,只是出來一會兒,不會有什么影響的。”他在來之前也曾猶豫,弗雷德勸過他,派護衛前去保護夏婭就好,然而最后奧瑟還是決定親自前往,畢竟莊園里還有那些長輩在,有些事由他自己出面更好。而且最近他變化的時間正在趨于穩定,近一個月來,他幾乎沒有在白天產生過變化,隨著時間推移,他在化身為怪物時擁有自己意識的時間越來越多,能感到自主的掌控力在增強。甚至在他沒有擁有意識的時候,也能感知到那具軀體的一切,每當他恢復人形,就仿佛從一場美好的夢境中醒來,而夢里那些發生過的事都清晰刻在他的腦海里。他已經不會再遺失變化后的記憶了。而他記得的事情越多,對夏婭的愛就越深,在這之前,他從未想過世上會有這樣一位姑娘,毫不畏懼自己怪物般的外形,單純而熱烈地愛著自己。但是當他也深深愛上她之后,卻開始膽怯起來,他怕她只是愛著變成怪物的他,而對真正的他沒有半點動心,因此哪怕他再愛她,也遲遲不敢說出真相。然而此時此刻,兩個人單獨坐在馬車里,被夏婭用關切的目光注視著,奧瑟不由就回想起自己在變化后與她所發生的一切。他的耳朵開始悄悄發燙,心跳也變得比剛才快了一些,與此同時,夏婭還用那種信任到有些依賴的目光望著他,充滿感激地說:“奧瑟,我真的不知道該怎么感謝你,你對我真是太好了,我很開心你能為了我特地前來。”看著少女美麗純澈的眼睛,奧瑟的心跳越來越快,他在這一刻終于鼓起所有勇氣,握住了夏婭的手。“不用感謝我,夏婭。”他深深地注視著她,在她有些怔愣的目光中,用低沉又帶著堅定的聲音說:“為了你,我愿意做任何事情。”怪物(六十三)“為了你,我愿意做任何事情。”奧瑟深深地注視著夏婭,聲音雖低,語氣卻很認真,使夏婭一時呆住,久久反應不過來。她甚至有些懷疑自己是不是聽錯了,然而當她看見奧瑟眼里直白而毫不掩飾的感情,夏婭突然意識到,奧瑟居然在向她進行表白!她的眼睛微微睜大,臉上流露出無措的神色,不知道該如何對他進行回應。奧瑟一直靜靜地看著她,似乎在耐心等待她的答案,夏婭的心臟在胸腔里跳得咚咚作響,她從來都沒想過,會有一天面臨這樣的情形。如此優秀出色的納倫公爵,居然會對她表白,要知道,不僅僅是在伽林城,哪怕遠在約薩城,他也是許多女孩的夢中情人,但現在他居然會傾心自己,并且說出愿意為她做任何事這種令人心跳加速的情話。夏婭的臉頰禁不住悄悄地發起燙來,如果不是奧瑟還握著她的手,她簡直想用雙手捂住臉,不讓他看見自己臉上的紅暈。在初時的驚訝和羞澀之后,夏婭漸漸冷靜下來,她意識到自己必須立刻給奧瑟一個答復,她與奧瑟這段時間相處得很愉快,對她來說,奧瑟是一位很有吸引力的異性,如果不是有了阿瑟,她想自己一定會對他動心。但是很可惜,她已經愛上了阿瑟,沒法再將感情分給其他人。這樣想著的夏婭,努力忽視掉內心深處的那抹悸動,她慢慢將手從奧瑟的掌中抽回來,垂下眸子輕聲說:“謝謝你,奧瑟,你真的是一個很好的人……但是對不起,我……”最后幾個字從她花瓣一樣的嘴唇里吐出來:“我已經有心上人了。”弗雷德跟隨奧瑟去了一趟納倫莊園,一路上沒有出任何意外,這令他在回程的馬車上略略放下心來,然而當回到城堡時,他卻發現從馬車上下來的奧瑟和夏婭兩個人顯得不太對勁。夏婭看起來很不自在,低著頭和奧瑟說了聲謝謝就逃也似地上樓去了,而奧瑟的表情則看起來有些黯然,甚至連弗雷德問他要不要喝咖啡都沒聽見,弗雷德看著他上樓的背影,眉頭不由蹙了起來。公爵大人這是怎么了?難道和阿格尼斯小姐鬧了不愉快?他想了想,沒有直接跟上去詢問,先吩咐女傭沏了一壺果茶,然后親自端著茶上了三樓。“公爵大人,我現在可以進來嗎?”弗雷德輕輕敲了兩下門,他在門口等了幾分鐘,里面才傳出奧瑟有些沙啞的聲音。“弗雷德,我想休息一下,你先下去吧。”弗雷德的眉頭擰得更緊了,他張口想要說點什么,但最終還是沒說出口,遵從奧瑟的吩咐離開了三樓。房間內,奧瑟躺在床上,他用手捂住自己的眼睛,心情前所未有的沮喪和低落。這種感覺真是太糟糕了,他人生中第一次對一位姑娘動心,并鼓起勇氣向她求愛,卻在短短幾分鐘后就被她當場拒絕,并且拒絕他的理由還是她已經有心上人了。如果夏婭喜歡的是別人,或許奧瑟只會單純地感到痛苦,然而他很清楚地知道,她的心上人不是其他什么人,而是變成怪物后的自己。他的心情從來沒有這樣復雜過,既難過,又糾結,還有說不出的挫敗。他竟然輸給了自己,一個有著怪物面貌的自己,而夏婭完全不知道他和‘他’是同一個人,還在一心一意地愛著那個叫做阿瑟的他。如果夏婭知道他就是阿瑟,不知道會有什么樣的反應呢?奧瑟在床上躺了很久,也胡思亂想了很久,煩亂的思緒使他的頭又痛了起來,他起身來到浴室,用冷水洗了把臉,看著鏡子里滿臉失落的自己,禁不住苦笑起來。他最害怕的就是,即使她知道了一切,也仍舊不會愛上作為奧瑟的他。怪物(六十四)“夏婭小姐,公爵大人請您等會兒上樓去用晚餐。”貝娜捧著晾曬好的衣物從門外走進來,夏婭正抱著肯尼坐在床邊發呆,聽見貝娜的話才回過神,她猶豫了一下,小聲說:“還是不了,我…我今天身體有些不適,請你等下告訴弗雷德,我就不上去用餐了。”“您身體有哪里不舒服嗎?”貝娜將衣物放到床上,轉過頭關切地打量夏婭,見她一副有心事的樣子,不由擔心地問:“夏婭小姐,要不要請醫師來為您看看?”“不用了。”夏婭趕緊拒絕了她的提議,臉上露出個不自在的笑容:“我只是沒睡好而已,用不著看醫師。”貝娜將信將疑地看了她幾眼,看得夏婭愈發不自在,她將肯尼胖乎乎的身子往上托了托,轉移話題道:“肯尼,你是不是又胖了?我看以后不能讓你吃太多rou了,再這樣胖下去,你還怎么抓老鼠?”“喵!”肯尼仰起頭不滿地沖她叫了一聲,從夏婭懷里跳出去,在地上輕盈地跑了幾步,然后又回過頭看她,向她表示自己沒胖,還能抓到老鼠。貝娜忍不住笑了出來,邊折疊衣物邊說:“肯尼可用不著捉老鼠,有它在,根本沒有老鼠敢在附近出沒。”夏婭也笑了笑,將放在床頭柜上的書拿起來翻看,但翻了兩頁卻怎么都看不進去,直到貝娜放好衣物,來到床邊小聲問:“夏婭小姐,您最近和公爵大人是不是鬧了矛盾?”“什么?”夏婭愣住:“為什么這么問?”貝娜不好意思地說:“我也不是故意揣測,只是最近您都不怎么上三樓去了,公爵大人也很少下來了,所以我才這樣問您的……”“我……”夏婭張了張嘴,也不知道該如何向貝娜解釋,她沉默了幾秒鐘,搖搖頭道:“沒有,我和奧瑟表兄并沒有鬧矛盾,或許…或許是他最近身體也有些不大舒服吧,所以才很少下來。”“真的嗎?”貝娜臉上露出擔憂的神色:“公爵大人好不容易好了一點,難道他的病情又加重了嗎?那可怎么辦才好?”夏婭只是隨口說了一句,沒想到貝娜這么認真,她連忙說:“應該沒事的,可能過幾天就好了,我這幾天也睡得不太好,或許是換季的緣故吧。”現在的確已經進入秋季,再過一個多月就要入冬了,天氣漸漸冷了起來,夏婭的話也解釋得通。“原來是這樣嗎?那我晚些時候再替您加一床被子,您可千萬不要著涼了。”見貝娜接受了自己的說法,夏婭稍稍松了口氣,貝娜離開后她坐在房間里,心情有些惆悵。離宴會那天已經過去一個星期了,這幾天她都無法面對奧瑟,總覺得對著他會很不自在,再也不能像以前那樣和他自然單純地相處了。她心里有種說不出的滋味,不知道該怎么形容,夏婭從來沒體會過這樣的感受,甚至連晚上和阿瑟呆在一起的時候她也會因為想到奧瑟而走神。奧瑟的表白對她觸動很大,以至于她有時候看著阿瑟,都會覺得他的眼神和奧瑟有些相似,夏婭為此十分自責,既是對阿瑟,也是對奧瑟。或許是因為奧瑟對她實在是太好,她才會對于拒絕他這件事感到內疚,然而無論如何,她愛的人是阿瑟,即使奧瑟再好,她也不可能接受他。夏婭嘆了口氣,她想,或許她應該盡快讓阿瑟答應和她回約薩城了,否則繼續住在這里,她也不知道該怎樣面對奧瑟。“……我知道了,你先出去吧。”奧瑟聽完弗雷德的話并沒有什么反應,他站在窗前向外看,由始至終都沒有回過頭。弗雷德欲言又止,最后向他彎了彎腰,退出了房間,他關上房門,眉頭不自覺擰起來,公爵大人和阿格尼斯小姐之間到底發生了什么?為什么自從那天之后兩個人就變得不對勁了?房間里的奧瑟在弗雷德出去之后,眼神漸漸變得黯淡下來,她已經不愿意見到自己了么?如果早知道會變成這樣,他無論如何也不會將自己的心意說出來。他想起這幾天晚上去見她的時候,能感到夏婭的情緒也有些低落,有好幾次都在走神,他猜測應該是因為那天的事,他沒想到自己一時沖動而袒露的心聲會給她這樣大的壓力,以至于這周以來,只是在他擁有意識的時間里,她就問過他兩次愿不愿意和她回約薩城。她想遠離自己,兩個人已經無法再像以前那樣相處了嗎?奧瑟心里充滿了苦澀,每次夏婭用懇切的眼神望著他的時候,他都有種答應她的沖動,可是他知道自己不能,就算他能暫時丟下伽林城的一切,也不能瞞著自己的真實身份跟夏婭回去。一旦和她回約薩城,那他是阿瑟的事就再也隱藏不住了,只要被其他任何人看見變成阿瑟的他,都將為他和夏婭帶來巨大的危險。可是,他不能永遠瞞著她,每次變化后他已經有越來越多的時間擁有意識,如果一直不告訴她真相,那將會演變成一種欺騙。但他現在還沒有足夠的勇氣來告訴她,自己就是阿瑟,他不想看見她為難的眼神,他怕她即使知道了真相,也不會愛上真正的他。奧瑟和夏婭各自懷著心事,即使近在咫尺,接下來的半個月內兩人在白天卻很少見面,只是夏婭有時候下午帶肯尼去草地上曬太陽的時候,總能感到三樓有道視線在注視著自己。以前她或許會以為是自己的錯覺,但現在她很清楚,那不是錯覺,是奧瑟在看她。她沒有意識到,自己有越來越多的時間在想著奧瑟,即使兩個人現在一天也未必能碰上一面,但她卻總是在回想兩人之前的相處,還有那天他在馬車上的表白。有時候她從外面回去的時候,會在樓梯上碰上奧瑟,雖然看起來是偶遇,但她知道,他是專門為了見她才下來的。這使夏婭在接下來的日子里更加刻意地回避他,但同時又因為奧瑟而心亂如麻,就在兩個人都不好受的時候,夏婭收到了一封從塔爾侖寄來的信。塔爾侖離伽林城很近,中間只隔了一座山,那也是一座繁榮的城市,一直與伽林城保持著友好的貿易往來,而塔爾侖的城主也和奧瑟時有書信交流。夏婭的姑媽就住在塔爾侖,她來曼德堡之后曾經給姑媽寫過一封信,但不知道為什么,姑媽并沒有回信給她,后來夏婭就把這件事淡忘了,直到今天收到信,她才又想起姑媽來。可是這封信并不是姑媽寫的,而是姑媽的兒子特里安寫的,信中他告訴夏婭,他的母親最近剛剛因病去世,在整理她的遺物時他發現了這封信,不知道夏婭還在不在伽林城,如果在的話,希望她能前去參加他母親的葬禮。看完信的夏婭先是為姑媽離世感到難過,隨后她留意到葬禮的時間在三天后,雖然她和姑媽很少聯系,但姑媽的葬禮她無論如何都得出席,尤其是約薩城離這邊很遠,父親他們根本不可能及時趕到,她作為阿格尼斯家的女兒就更不能缺席了。做了決定之后,夏婭也顧不上面對奧瑟的尷尬了,她來到三樓,輕輕敲了敲奧瑟的房門,深吸一口氣說:“奧瑟,我是夏婭……”話還沒有說完,房門就在她面前打開了,奧瑟站在門內,表情顯得有些驚訝,但他很快就調整好了情緒,側過身將夏婭請進去,溫和地問:“你來找我是有什么事嗎?”已經半個多月沒有和奧瑟正經交談過的夏婭仍有些不自在,她在椅子上坐下,接過奧瑟遞來的茶,將姑媽去世的事告訴了他。奧瑟對此很意外,他向她表達了對于這件事的歉意,還安慰了她一番,最后在夏婭說要去參加葬禮時,他毫不猶豫地答應下來。“好,這當然沒問題,我在塔爾侖也有住處,明天我就陪你過去,等參加完葬禮再一起回來。”夏婭只是想請他派馬車送自己,沒想到奧瑟竟然打算親自送她過去,她連忙推辭道:“不必如此麻煩,你派一輛馬車送我過去就好,我可以住在姑媽家的。”可是奧瑟卻沒有答應她,堅持要送她去塔爾侖,夏婭咬了咬嘴唇,垂著眸子不敢看他,小聲地說:“……奧瑟,你不用對我這么好的,你知道,我…我已經有心上人了……”最后幾個字夏婭說得很艱難,她也不想再傷害奧瑟一次,可是她實在沒法坦然接受奧瑟對自己的好,正因為他是一個很好很好的人,她才不想給他任何不切實際的希望。她注定沒法對他的感情作出回應,那就不如拒絕得徹底一點。夏婭說完之后,房間里陷入了安靜,對面的奧瑟遲遲沒有開口,夏婭也不敢抬頭,怕看見他的眼神,會使自己產生動搖。奧瑟看著面前的少女,心就像被劃了一道口子,連呼吸都變得疼痛起來。他放在膝蓋上的手握成拳頭,指尖深深地陷入掌心,她甚至都不愿意看他,難道他的感情對她來說真的是莫大的困擾嗎?奧瑟閉上眼,感到喉嚨有些發苦,很久都沒有說話。直到過了好幾分鐘,夏婭都忍不住想抬起頭看看他了,奧瑟的聲音終于響了起來。他的嗓音有些發澀,語氣卻很輕緩,從口中吐出幾個字:“哦,是嗎?就是那頭怪物?”怪物(六十五)奧瑟的聲音很輕,但那兩個字聽在夏婭耳朵里卻有如炸雷一般,她倏地抬起頭,眼睛因為震驚而睜大,緊盯著奧瑟的臉脫口問道:“你說什么?”奧瑟的表情有一瞬間的僵硬,他別開頭,不去看夏婭的眼,心里有些懊惱自己怎么會因沖動而口不擇言,然而夏婭卻不肯放過他,她站起身,直直地看著奧瑟:“奧瑟,你剛才說的話是什么意思?”夏婭從奧瑟逃避的神情看出端倪,她的嗓音因為激動而有些顫抖:“你知道阿瑟的存在?你…你是不是也認識他?”奧瑟垂著眸子,令夏婭看不清他眼里的神色,她連續追問了好幾聲,他才終于開口道:“這重要嗎?無論我認不認識他,你都只會喜歡他,對嗎?”“我……”夏婭怔住,奧瑟的聲音聽起來很壓抑,這使她遲疑了,正想該如何回答他的時候,奧瑟緩緩抬起頭,看著她的眼睛說:“讓我送你去塔爾侖,從塔爾侖回來后,我會告訴你所有你想知道的事情。”他的眼神深沉又傷感,仿佛做了一個十分痛苦的決定,在這一刻,夏婭突然覺得心口有些酸澀,她以為那是對奧瑟的不忍,而沒有過多地去想其中的含義。她咬了咬嘴唇,最終將滿腹的疑問壓下去,對他點點頭道:“好,希望你能遵守諾言,從塔爾侖回來,你要對我坦白一切。”說完她停了兩秒,又補充道:“關于你所知道的,有關阿瑟的所有事情。”回到房間,夏婭心事重重地坐在窗前,她記得阿瑟跟自己說過,他只認識除了她以外的兩個人,一個是弗雷德,一個是威爾。但現在卻多出一個也知道阿瑟存在的奧瑟,這只有兩個可能,一是阿瑟對她說謊了,二是奧瑟經由別人,比如說弗雷德口中得知了阿瑟的存在。阿瑟說謊的可能性很低,而且他沒有必要在這件事上騙自己,那么奧瑟就應該是從弗雷德那里得知了阿瑟的事。夏婭之前就想過去問弗雷德,然而她還沒有來得及行動,就先遇到了威爾那件事。后來因為奧瑟的表白,她也把這件事暫時擱置了,沒想到今天會又從奧瑟口中聽到阿瑟的存在。不行,今天晚上無論如何她也要從阿瑟嘴里問出個所以然來,在奧瑟告訴自己之前,她更想聽阿瑟親口把真相說出來,她已經沒有耐心了,不想再為了這件事煩惱糾結。做好決定的夏婭當天晚上早早就反鎖房門,呆在房間里等待阿瑟的到來,然而她等到半夜十二點的鐘聲敲響,卻始終沒有等來阿瑟的身影。到最后夏婭不得不躺下休息,今天要出發去塔爾侖,三天后才會回來,只能等回來以后再說了。在夏婭熟睡之后,一道黑色的龐大身影悄無聲息地落在了陽臺上,他走進房間,看了盯著自己的肯尼一眼,將視線投向了床上的少女。那雙金色的眸子在黑暗中靜靜注視著夏婭,過了很久,直到夏婭發出一句夢囈,往這邊翻了個身,他才迅速退開,離開了這個房間。雖然有許多心事,但夏婭這一覺卻意外地睡得很熟,早上起來精神還算不錯,離開房間之前她特地留了張紙條在床上,上面寫了幾句簡單的話,告訴阿瑟自己要離開三天,讓他三天后再來找她。她特地叮囑貝娜這幾天不要讓任何人進入自己的房間,貝娜雖然感到奇怪,但也聽從她的吩咐照做了。夏婭下樓時正好碰到奧瑟站在大廳里,他今天穿了一身棕色的騎裝,頭發整齊地向后梳起,但夏婭看得出來,他的精神不算太好,眉眼之間帶著淡淡的憂郁,當她走近的時候,奧瑟才露出一點笑容,像以前那樣溫和地對她說:“今天天氣看起來不太好,如果下雨的話,希望你不要介意我進馬車避雨。”夏婭連忙說:“當然不會,你…你要騎馬去塔爾侖嗎?這樣身體會不會受不了?”雖然并不知道奧瑟到底得了什么病,但夏婭一直認為他的身體很差,所以才不愿出門走動。奧瑟對她笑了笑:“沒事,只是幾個小時的路程而已,不必太擔心。”夏婭欲言又止,最終還是沒再說話,既然她已經拒絕了奧瑟,那就不要太過關心他,否則又給了他希望怎么辦?雖然這樣想著,但在啟程后,夏婭還是忍不住將車窗推開一點縫隙,從里面悄悄打量奧瑟。他騎著一匹黑色的駿馬,腰背挺得很直,看起來一點兒病態也沒有,反而十分俊美挺拔。她出神地看了一陣,直到奧瑟似有所覺,向這邊轉過頭來,夏婭才慌忙關上車窗,捂住胸口靠在軟墊上,心臟在胸腔里跳得飛快。他應該沒發現自己在看他吧?剛才她不應該關上窗戶的,只需要假裝在看風景就行了……真是的,她怎么就沒想到呢?就在夏婭胡思亂想的時候,外面的天色越來越暗,弗雷德叫護衛們都穿戴好擋雨的斗篷,對奧瑟說:“公爵大人,看起來似乎要下雨了,您要不要先進馬車里去?”奧瑟搖搖頭:“暫時先不用,前面的路大家小心一點,等下雨了路會很滑。”弗雷德看了馬車一眼,心里也不明白公爵大人和阿格尼斯小姐是怎么回事,但從公爵大人最近的表現來看,恐怕已經對阿格尼斯小姐動了心,否則也不會大老遠特地送她走這么一趟。弗雷德無聲地嘆了口氣,雖然他對阿格尼斯小姐沒有意見,但這趟行程總讓他心里有些不安,希望在平安到達塔爾侖并安頓下來之前,公爵大人都不要發生變化。怪物(六十六)伽林城離塔爾侖雖然不遠,但單程也要四個小時左右,出發前天色就很陰沉,當走到三分之一的路程時,天上果然下起了雨,并且越來越大,到后來天際還亮起了閃電,空中隱隱有雷聲傳來。這可真不是個出門的好日子,弗雷德皺起眉,招呼眾人小心腳下,又轉頭勸身旁的奧瑟:“公爵大人,雨越來越大了,您還是進馬車里避一避吧。”奧瑟看著遠處的路,沒有立刻回答,這時馬車的車窗打開,夏婭從車窗中探出頭來,向他喊道:“奧瑟,你快上馬車來吧,別淋雨生病了。”奧瑟回過頭,看見夏婭正關切地看著自己,剛才她叫他上馬車,他沒有答應,現在雨愈發大了,她再次喊他,他想,自己不能總拒絕她的好意。半分鐘后,奧瑟坐在馬車里,他的靴子被雨水沖刷過,在車廂的地板上留下幾個深色的腳印,他身上倒是很干爽,只是前額的頭發濕透了,不斷往下滴落著水珠。“快擦擦頭發吧。”一張手帕遞到奧瑟跟前,他抬起頭,映入眼簾的是夏婭帶著關心的臉,兩人視線觸及,她不自在地別開頭,但拿著手帕的手還是沒有退縮,依舊伸在他面前。“……謝謝。”奧瑟接過手帕,輕輕擦去頭發上的雨水,那是夏婭隨身攜帶的手帕,上面帶著淡淡的香味,當他擦拭臉頰的時候,總有種與她貼近的錯覺。奧瑟有一瞬間的恍惚,不自覺將視線投向夏婭,她依舊偏著頭不好意思看他,白皙的臉頰上帶著淡淡的粉色,她似乎擦了唇脂,嘴唇看起來比平常要更紅潤一些,那使奧瑟想到她動情的時候,嘴唇也如同現在這樣嬌艷欲滴。他的視線有如實質,即使夏婭側著頭也能感到他的注視,她有些懊惱地咬住嘴唇,臉頰變得比剛才更燙了,奧瑟今天是怎么回事?怎么會這樣盯著自己看?好在走神只是一瞬間,半分鐘后奧瑟就回過神來,他垂下視線,將那張手帕捏在掌心,輕聲說:“下了大雨,路上可能會花多一點時間,恐怕我們到達塔爾侖會是下午了。夏婭沒有看他,只輕輕嗯了一聲,隨后覺得自己是不是太過冷淡,又補充了一句:“沒關系,安全要緊,要是早知道今天會下這么大的雨,我一定改在明天再出發。”說完她偷偷看了奧瑟一眼,見他沒有再看自己,心里松了口氣,又見他臉色有些蒼白,不由擔心地問:“奧瑟,你剛才淋了雨,身體有沒有哪里不舒服?”被她這樣關心,奧瑟胸口有些暖意,他溫和地說:“不會,我現在很好,你不用擔心我,倒是出來這么久,你餓不餓?要不要吃一點東西?”他真是一個很體貼的人,明明自己看上去臉色這樣蒼白,卻還關心她是不是餓了,夏婭抿了抿唇,搖搖頭:“我不餓,等到了塔爾侖再吃午飯吧。”說完她想起什么,把廂壁上掛著的水袋取下來遞給奧瑟:“喝些水吧,這是早上貝娜替我裝的,里面加了蜂蜜。”奧瑟接過水袋,擰開喝了一口,里面的水果然帶著淡淡的蜂蜜甜味,不知道為什么,他低落的心情似乎因此而好了一些,他將水袋還給夏婭,對她微微一笑:“謝謝,水果然很甜。”夏婭很久沒有看到他露出這么輕快的笑容,心跳不由快了一拍,慌忙移開視線不再看他,奧瑟因為她的舉動眼神暗了暗,也沒有再開口,車廂里陷入了一片安靜。頂著大雨,隊伍又往前走了半個小時,搖晃的車廂和外面的雨聲是很好的催眠曲,夏婭昨晚等阿瑟等到十二點,早上又起得比往常早,在這樣的環境下很快就不自覺地睡了過去。等她睡著后,奧瑟才敢看她,少女靠著廂壁,雙手交疊在膝蓋上,即使睡著了也呈現出得體的姿態。她今天穿了一件深藍色的裙子,胸口以上是白色的布料拼接而成,簡潔的立領將她修長的脖子包裹住,看上去是那樣纖細優美。她沒有帶多余的飾品,只在耳垂上綴了兩顆黑珍珠耳釘,奧瑟是第一次見到她打扮得這么素雅,當然,晚上和他見面的時候不算。她好像無論怎么打扮都很美麗,也無論任何時候都能完全吸引他的目光,奧瑟想起自己從三樓的窗口第一次看見她的時候,當時是他人生中頭一次,對一位姑娘的容貌有了清晰直觀的感受。但他還是沒有見她,那時的他沉浸在自我厭棄之中,也從來沒有想過自己的人生會有任何轉變,只是從那天起,每天下午他都會下意識走到窗前向外看一看,有時候能看見那抹身影,他的心情就會變得好一些,也因此即使夏婭那天晚上無意間上了三樓被弗雷德撞見,他也沒有叫弗雷德請她離開城堡。馬車在大雨中緩緩前行,車廂內奧瑟看著夏婭的睡顏,思緒沉浸在回憶之中,過了不知道多久,夏婭從淺眠中醒來,她迷迷糊糊睜開眼,模糊的視線里奧瑟仍舊坐在對面,她揉了揉眼睛,掩住嘴打了個小小的呵欠。“奧瑟,快到塔爾侖了嗎?”“還沒有。”奧瑟回答道,“可能還要一個小時,你可以再睡一會兒。”夏婭又打了個呵欠,坐直身體,沒有要繼續睡覺的意思,她將車窗推開一道縫隙,風立刻夾著雨水鉆了進來,那冷冰冰的雨水沾到她的臉上,使她打了個哆嗦,趕緊將車窗關好,不再試圖去看外面的景物。“奧瑟,麻煩你陪我走這么一趟了。”夏婭的語氣帶著歉意,她捏了捏裙擺,又小聲地說:“你答應過我的事,請一定不要食言。”奧瑟沉默了幾秒鐘,開口道:“放心,從塔爾侖回來,我會將一切都告訴你。”聽見他這樣說,夏婭的心稍微落定,她對他露出個笑容,剛要說謝謝你,就感到馬車重重顛簸了一下,她趕緊扶住廂壁,使自己的身體穩住,這時外面傳來護衛的聲音:“公爵大人,阿格尼斯小姐,我們要過橋了。”察覺到夏婭不解的眼神,奧瑟對她解釋道:“從伽林城到塔爾侖會經過一條河流,等過了橋離塔爾侖就近了,或許用不了一個小時我們就能到。”說完他推開車窗,示意夏婭往外看,果然馬車正緩緩駛上一座吊橋,外面風很大,將吊橋吹得左右晃動,加上馬車和幾匹馬,夏婭聽著下面木板嘎吱嘎吱的聲響,心不由提了起來。“這吊橋能承受得起嗎?”她擔憂地問。“放心,這座橋前兩年才加固過,不會有問題的。”奧瑟安撫道。他說的話似乎沒錯,馬車一直行駛到吊橋中間都很穩當,雖然晃晃悠悠的,但沒有出現什么問題,夏婭也因此放下心來。然而就在馬車快要駛過吊橋的時候,左側的繩索突然斷裂,整座吊橋頓時往旁邊傾斜,坐在馬車里的夏婭奧瑟兩人只感覺一陣天旋地轉,隨即便有冰涼的河水從門窗縫隙里鉆了進來!夏婭甚至來不及開口說話,就被涌入的河水嗆了一口,車窗被水沖開,車廂內很快便被河水灌滿,她整個人泡在水中睜不開眼,正驚慌失措的時候突然有一只手抓住了她的手腕。夏婭被這股力道帶著從車門游出去,她感到奧瑟攬住自己的腰身,將自己緊緊圈在臂彎之中,兩個人在河中載沉載浮,被洶涌的河水沖向前方,她拼命仰著頭,盡力將頭探出水面呼吸,而身旁的奧瑟始終緊緊攬住她,哪怕被河水沖得暈頭轉向,也沒有一刻松開過她。在連續不斷的嗆水后,夏婭的意識開始變得有些恍惚,就在這時,她突然感到身體一輕,似乎有什么將她帶出水面,再也沒有劈頭蓋臉的水浪打來,一直抱住她的手臂變得粗壯有力,耳邊傳來雨聲和熟悉的翅膀拍打聲,新鮮的空氣灌入她的肺部,使她的意識漸漸回籠,睜開了一直緊閉著的雙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