冥河怒一回頭。

那弟子嚇得噤聲，殷瓔心里更是怒火沖天。只是身在血海，被冥河發現是早晚的事兒，她并不是十分吃驚。

“紅蓮道友，休聽我這弟子胡說。”冥河試圖挽回自己和善親民的形象，可惜看上去沒有那樣成功。他再度解釋：“在下，咳咳，只是對你們四朵蓮花仰慕已久，如若不棄，可否隨我一道采集？血海之風光景致，我最是熟悉。”

殷瓔聽得莫名其妙，什么采集？難不成，所謂采集就是四處搜集魂魄，榨干他們的最后一絲剩余價值。她干笑了聲，道：“我正與身后這兩位道友聊這些陳年往事，你們先去吧，先去吧。”

言下之意，也就是要護住剛剛給她講故事的兩個倒霉鬼。

冥河哪里在意這些細節，只是覺得遺憾，再一想來日方長也就釋然了。殷瓔越是對他不理不睬，他越是想要拿下。而殷瓔，仿佛被黑蓮傳染了面癱，表情不帶有變化的，仿佛對面不是冥河，而是一張遺像。

“紅蓮道友……”冥河欲言又止，想要打破這片沉寂，又不知道該說什么好。忽見殷瓔身后的洞府大門緩緩打開，黑蓮面無表情地走了出來。

他難得穿了身純白道袍，黑發長披，并不是閑暇時的裝束，反倒似是從閉關中匆匆走出來。殷瓔回頭一瞧，不知為何，她覺得黑蓮更像是一塊冰了。

來不及說什么，冥河的反應極是靈敏，迎上去非常熟稔地拍了拍他的肩，大笑：“黑蓮老弟！你我認識，少說也要幾千年了，才知道你有個meimei是紅蓮，跟寶似的藏了這么多年不讓我知道。真是太不夠意思了！”他一副痛心疾首的樣子，又悄悄補了一句：“你我關系這樣好，有空，多在小紅蓮面前說些好話？不不，這樣太過刻意，以后多帶她來參加咱血海的宴會。”

“有關系么？”黑蓮眼也不抬，淡淡道。

冥河一時沒反應過來。在血海，誰不以他為尊，哪里受過這樣的冷遇。他忍住氣，再想說什么的時候，黑蓮已經看向殷瓔：“回家。”

殷瓔高興地奔回了洞府。

只是前腳剛想踏入洞門的時候，又回過頭來。黑蓮從不在乎人情來往，或者說他腦子里幾乎沒有這種東西的存在。但是殷瓔不同。她前世為人，本質也是人，明白凡事不能不留一絲余面。

于是笑道：“冥河道友，今日不巧，家兄同我有事再議。若是改日有空，再會？”

冥河原是滿腹怒氣，這一番話倒是消去了七八分。忙道：“好，那我日后送來宴會請帖，還請黑蓮老弟，紅蓮姑娘務必參加。”

他眼巴巴的看著，直到黑蓮也走入洞府，大門砰的一聲關閉。身后傳來弟子們的嗤笑聲，轉身怒道：“笑什么？這十二品業火紅蓮，同滅世黑蓮，我是勢在必得。”

想起黑蓮待自己的態度，原本消去的怒火又起來了，暗罵黑蓮不識時務，卻一時還制服不了對方。

只不過……來日方長。

殷瓔收到冥河弟子送來的請帖時候，已經是十年之后。

對于修真者來說十年并不算什么，這十年來冥河并不曾再次打擾，也許他老人家出去游歷了，在家閉關中，無論如何，沒有來打擾他們。殷瓔原以為會天天被吵得不得安生，實際上，她想多了？

自戀是病，得治。殷瓔自我批評著，掃了眼請帖。她雖沒化形，但隨著實力的增強神識凝結出的身體也漸漸實體化，一舉一動和常人無異。

她平日里跟魂魄聊天，也聽說過冥河舉辦的血海宴會。冥河出去沒法混，在這里起碼還是一方霸王，建立宮殿收納弟子，低階修煉者，皆以收到他的請帖為榮。只是冥河一向偏愛血腥暴力，又喜愛美色，每每他的宴會，其實就是……

殷瓔拿著請帖過去找黑蓮。

“小黑哥，這是冥河那老東西的請帖，要不要去？”她想把那種宴會給表達出來，但是又覺得難以啟齒，不知道該怎么說：“我聽說……他那種宴會，其實就是勾引……不對，就是好多個男女在一起……該怎么說？”

黑蓮道：“什么？”

她急得跺腳，不好意思說出口，就干脆說決定得了：“小黑哥，我們還是不去得了。”

讓她意外的是，黑蓮竟然否認了：“你答應過，有一段因果，我們必須去。”

“我就是因果之道！”殷瓔挺胸，神氣十足道：“我身不沾染因果，干嘛在意這個？小黑哥，咱不去了，那種宴會啊……啊……好多男女在一起的，亂七八糟。”

黑蓮難得露出一絲疑惑的表情：“有什么不對？”

殷瓔：“……”

她突然意識過來，黑蓮完全不懂這些東西！雖然他是負責滅世的，但其實，比青蓮還純潔吧……

“此次過后，我們就搬出血海。”黑蓮君淡淡地瞥了她一眼，道：“我即將歷劫，差不多已經可以化形了。”

“搬出去住？”殷瓔欣喜地重復，等到黑蓮再次不耐煩地點了點頭，才歡呼著轉了幾圈，盤點著可以搬去的地方：“我覺得陸地不是很安全，我們可以找一個小島……或者可以去浩渺星辰上找一個地方住，遠離塵世，誰都想不到！”

黑蓮難得發表了一次意見，雖然只有簡潔兩個字。他道：“星辰。”

太陰星廣寒宮應該是個不錯的地方。只是現在……應該還不存在吧？

冥河宮殿在血海最中央，煞氣積聚，門下弟子都長得兇神惡煞，唯有女性美艷動人，穿得十分香艷露骨。不知道這血海千百萬年來，除了孕育胎盤化身的冥河，還弄出了別的什么鬼。

他的宮殿也不同于洪荒其他生靈的道場，簡單的黑石柱子撐起一片蒼穹，四周垂著海里鮫人織出的帷幔，頂端鑲嵌極大的夜明珠，一間宮室幾乎有后世的一個足球場那樣大。

黑蓮目不斜視地走過，他似乎完全看不見旁邊女修的暗送秋波。殷瓔好奇地看了眼黑石柱子上的雕刻，只是一眼，就惡心地扭過頭來。

她快步跟上黑蓮，如果牛頭馬面在這里，大概算是五官端正的了。周圍聲音嘈雜，卻有一道響亮的聲音在前面喊著：“黑蓮老弟，紅蓮姑娘，你們總算來了！”

一時間所有‘來賓’都看向他們。

冥河笑盈盈從里面走了出來，隆重介紹了兩朵面癱花。他知道這兄妹倆一向低調，也不多說，便帶著他們往主殿去。主殿是冥河款待貴客的地方，比起前面的前殿，算是清凈。

美貌的女修飄了過來，冥河擺了擺手，她們再度離去。

“黑蓮老弟，十多年不見，你的功力又增進了。”冥河稱贊道，按照常理，對方也該夸夸自己的功力更好。

誰料到，黑蓮只是淡定的“嗯”了一聲。

冥河一愣。他這是承認自己功力好，還是只是簡單地表示聽見了？好在他也不是第一天認識對方，又看向殷瓔，笑道：“一別十年不見，小紅蓮在做些什么？”

“無非就是修煉。”殷瓔道：“偶爾，也聽旁邊的魂魄講講別的故事。”

她想著既然來了，不妨就說些無關緊要的話題，不然也是干瞪眼。沒料到黑蓮倏忽起身，頭也不轉的離開了。

“小黑哥！”她問道：“你去哪？”

“沒事，沒事，他也許只是要去后殿看看。”冥河心中大喜過望，他雖不敢對殷瓔直接做些什么，但少了黑蓮的存在，感覺還是十分美妙的。

殷瓔悶悶道：“哦……應該是吧。”

“小紅蓮這些年，被你那老哥看著，應該沒去過什么地方吧？”冥河笑道，也不提別的，專一講他在洪荒世界的經歷見聞。比如說遇到了哪些妖啊，誰又撿到了什么法寶啊……他知道殷瓔喜歡聽故事，便撿這些來說。

殷瓔果然被這些故事吸引住了。她雖不曾放下警惕，卻是聚精會神的聽著。涉及到她知道的那些事情，冥河的故事便夾雜了一些私貨。

冥河忽然問她：“紅蓮妹子，你是不是對我有什么看法？”

殷瓔聽他沒頭沒腦的來了這么一句，抬頭觸及他的目光，也有幾分不好意思。于是道：“并沒有什么看法……只是我比較宅，就是說我喜歡在洞府里待著不出去。也許有些不到的地方還請原諒。”

“你這樣說，我就放心了。”冥河笑道，眼睛亮亮的：“紅蓮妹子，我么，一向是粗獷隨意慣了，若是有地方冒犯了妹子，就直接抽我臉！我是拿你當親妹子看的。我……”

他滿腹的話想要說，忽聽一陣急匆匆的腳步聲，黑蓮面色古怪，走過來一把拉起殷瓔。

“家中有事，暫且告辭，見諒。”

黑蓮只說了這幾個字，就拉著殷瓔，在冥河的眼皮子底下遁去了。冥河氣得愣在了當場，怒道：“好呀你黑蓮，你等著瞧！”再一想，又覺得有些不對，決意跟上去看看。

“小黑哥！”

殷瓔被黑蓮拉著飛，一路往北，明顯不是他們的洞府方向。她不知道發生了什么事，拉著黑蓮的袖子問：“到底什么事情這么急啊？”

黑蓮道：“你看看天。”

抬頭望去，夜空中幾道奇異的閃電交織盤錯，密密麻麻布滿了這一片天。她驚道：“雷劫！怎么會是這個時候，完全沒有準備？”

“來不及了，就在這里。”黑蓮嘆道，拉著殷瓔落到了一座黑山上。“我暫時能拖延一點冥河的時間，如若不測，你立刻離開。”

“我會護好你的。”殷瓔堅定道，找個地方盤膝坐下。

黑蓮漂浮在半空中，周圍是淡淡的黑霧，他現出了本來的樣子。遠古的魔煞氣息彌散住整座山，殷瓔盤膝坐在他的直下方，周身綻放出十二品紅蓮，紅光沖天而去，直到第一道天雷轟下。

“轟——隆！”

血海的水瞬間被沖擊到遠處，只留下突兀的黑山。殷瓔最多只能替他承擔前三道天雷，從未有哪一次歷劫會有如此強大的壓迫感，紫色天雷轟下又散發出無數個碗口粗的雷，擊打在血海上，恍如世界末日的來臨。

三道天雷已過，殷瓔收回十二品紅蓮本體，端坐護法。

她的心隨之一震一震的，遠遠，卻瞧到有人來。周圍修士早已被這種奇特天象嚇跑，怎么會有跑來送死的？計算著已經是第八道天雷，近了看，是冥河。

冥河突然沖著自己呲牙咧嘴一笑。

第九道天雷劈下后，天崩地裂，狂風四起。殷瓔支撐不住，被卷入狂風的漩渦之中，隱隱只能看到碎石血水，整個世界都在翻滾。她神識凝結的身子在狂風中消解，又恢復了紅蓮本體，盤旋著尋找黑蓮的蹤跡。

“小黑哥！”

第020章：在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