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殘缺
11.殘缺
池清霽從警局出來,劉佳佳已經先從mama背后撲了上來:小池jiejie! 小姑娘聲音又脆又高,帶著點哭腔,讓池清霽心里又酸又軟,揉了揉她的頭,朗聲道:沒事沒事,回去冰敷一下就好了。 比起整件事受傷最重的人,池清霽就是挨了一巴掌加摔了一跤,理論上沒什么大事,但看起來卻狼狽得不像樣子。 頭發亂了,衣服臟了,臉上一個紅彤彤的巴掌印赫然在目,嘴角還破了點皮,結成血痂,讓她的沒事聽起來格外沒有說服力。 一旁墩子看著,心里也是窩著一團火,憋著給她們拉開小面包車的車門:趕緊上車吧,回去再說。 劉姐已經帶來了新的羽絨服,替換池清霽身上臟了的那件,說:池啊,別的不說了,今年咱們年終獎超級加倍好吧,受委屈了受委屈了。 池清霽一聽超級加倍,樂得咧嘴就想笑,但扯到嘴角的傷又疼得縮回去,含蓄地說:謝謝劉姐,我突然就不疼了。 不疼就好不疼就好,那你能不能幫我問問,另一位受害者他想要怎么補償啊? 畢竟今晚這事兒,要是池清霽一個人,或者是她自己一個人,那真不知道會發展成什么樣。她自己受傷倒是還好,養養就行,要池清霽出了什么事,她真的沒法原諒自己。 劉姐想到這個假設都覺得后怕不已,心里自然更是感激宋薄言,我目前想的是,要么今年我們春節就不回家了,我留下來照顧他,然后他的醫藥費,還有后續的誤工費我都可以包,或者他有什么別的要求也可以提。 池清霽沒說話,前面的闞北先開口:劉姐,我留下吧,這件事本來就是我惹出來的。 畢竟是持兇器傷人案件,警察剛才把他們這些人都叫進去了解了一遍情況,甚至把阿狗都一個電話喊了過來。 那男的在里面給他們潑盡了臟水,又說是挨了打了又說是被搶了錢了,總之就是他如果沒被欺負就不會去喝酒,不喝酒也就不會發酒瘋,說得警察都無語了。 然后阿狗情急之下掏出了那天一時興起錄的視頻,警察看完視頻還去查了那附近的監控,確定他們在視頻結束后沒有折返才勉強一通批評教育后放了人。 闞北剛坐在車里等,半小時的功夫,就抽了五根煙,滿腦子想著要池清霽要有個三長兩短,他非得蹲那狗日的出來,教他做做人。 但總之,不管出發點好與壞,現在是造成了壞的結果。闞北不打算逃避責任,雖然他不喜歡那個男的,但該照顧他也不會含糊。 池清霽坐在后面,被劉家母女倆夾在中間,小姑娘緊緊地抱著她的胳膊,就好像生怕一松手她又會遇到什么不測似的。 她直接把手抽出來把小姑娘往懷里一摟,笑著說:行了,你們該回家回家,我已經跟他說好了,春節期間去幫他做幾頓飯,剩下他可以自己解決。 她在心里拿定了主意,回到小出租屋后,就跟沒事人似的把一頭亂發整理干凈,找了個保鮮袋去外面裝了點雪,空手套了個免費冰袋。 這一套cao作下來把小黑都看傻了,不是,我們還想著你今天受到了驚嚇,是不是得安慰安慰你,或者帶你去吃點好吃的撫平你心中的傷痛呢,你這也好的太快了吧。 那你這么一說我突然就沒那么好了,池清霽就扎個丸子頭,一手拿著雪袋捂著臉,坐在沙發上沒心沒肺地說:我想吃炸雞,韓式的那種,要裹甜辣醬,再來一份炒年糕。 行,等過完年,你墩子哥哥帶你把麓城的炸雞都吃一遍。墩子在一邊餓得直接開了包薯片,剛吃了兩口,才回過味來:哎,雞仔,你耳朵上那個東西呢,就是長得跟耳機似的的那個 哎,是啊。小黑被墩子這么一提也想起來,看了一眼池清霽的右耳:你助聽器呢? 池清霽那個助聽器體積很小,平時就跟個入耳式耳機一樣戴在耳朵上,拿頭發一遮,基本完全看不出來。 喏,這呢,她側頭給兩位男mama看了一眼,解釋說:右耳這只被打掉了,估計是掉雪地里了。 她輕輕嘆了口氣:今天太晚了,我準備等天亮去找找,希望還在。 cao他媽的闞北又低著聲罵了一句:我們跟你一起去。 算了吧,我只是耳朵不好,又不是眼睛不好,興師動眾的,到時候劉姐知道我助聽器丟了,心里不得更難受啊。池清霽搖搖頭:最近天天下雪,如果只是掉積雪里,應該沒事兒,摔不壞。 時間很晚,池清霽不得不壓低聲音說話,聲音輕,進不到耳朵里去,有時候咬字都是囫圇的。 小黑和墩子聽著難受,就哄她:那你先回去睡覺吧,要明天真找不著了,我們湊錢給你整一個,就當壓歲錢了。 池清霽一聽,樂了:我也太牛逼了,四舍五入三十歲還能收到壓歲錢。 開完玩笑,池清霽回到自己的小儲物間,剛倒床上,就聽門外傳來敲門聲。 你們差不多得了她以為是墩子話沒說完,還要來補充幾點,開門就看闞北站在門外,直接扯過她的手往里面塞了一小疊百元鈔。 找不到了就去配個新的。 池清霽攤開手掌看了一眼,嶄新的,還都是連號。 那找不到了再說唄。 她遞回去,但闞北不接,執著道:你先拿著,找到了再還我。 兩人僵持了五秒鐘,池清霽實在是冷得不行,便抽出頂上一張揣進兜里,剩下強硬地塞回闞北外兜,朝他笑了笑,說:我先收一百定金,明天要真找不到了,再來找你要。 眼前人笑得很真誠,一雙眼睛彎起來,明明周圍沒有什么光源,卻好像帶著自發光似的,干凈又明亮。 闞北盯著她的笑臉看了一會,還是沒忍住,問:雞仔,四五年了,我都沒問過,今天我能問問,你的耳朵到底是怎么回事嗎? 她的耳朵,是屬于先天性的聽力障礙,天生雙耳聽力就只有正常人一半左右的水平。 多年前,池家的書房里,師生倆已經聊過這個事情。 當時他們就像是普通上課那樣面對面地坐著,卻是第一次聊起了與學術完全無關的話題。 其實還好,面對面說話還是能聽到的,吉他也能彈,就是只要稍微離遠了一點,比如教室里隔了幾排,就聽不清楚了。 小時候也讓她戴過助聽器,但是她戴到學校不是被同學借去玩弄壞了,就是被起不好聽的外號,后來她回來大哭了一場,就再也不肯戴了,我想著她不戴也還是有大部分聽力的,就隨她去了。 眼前的中年教授哪怕提及女兒缺陷,語氣與目光依舊坦然,一雙眼睛里全是溫柔的粼粼波光,那相似的眉眼輪廓讓宋薄言很自然地想到和池清霽的初見。 只不過當時她仰著脖子看他,眼睛里不是水波的微光,更像是熾盛的陽光。 也就在那天,他跟她說,不喜歡輕浮的女生。 這種對他人先入為主的誤解,讓宋薄言的胸口忽然被情緒堵了一下。 后來他在明知道池清霽對他有意思,還是答應這件補課的差事,也是那種情緒使然。 不過宋薄言當時答應了給池清霽補習,實際上他心里并不太清楚,這種不算嚴重的先天缺陷對一個人的生活有什么困擾。 直到有一天,他親眼看見兩個其他班的男生,就在池清霽的背后,故意作出很夸張的表情動作,壓低聲音叫她:聾子,聽得見嗎,聾子? 宋薄言覺得這種人真是無聊至極。 但不等他皺起眉頭,他就遠遠看見池清霽轉過身去,看著那兩個男生,咧嘴一笑: 你們是傻子吧,聾子怎么聽得到啊! 清澈明亮的嗓門就像是在那一層的教室投下了一顆平地驚雷,炸得周圍看熱鬧的同學都哄笑起來。 她沒有一點被欺負了的委屈與難過,可能甚至都不覺得那是一種欺凌,站在人群中笑得就像是置身事外一樣燦爛。 那是宋薄言第一次覺得,池清霽的名字確實很貼切。 清霽,雨停霧散。 天氣晴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