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到三年前的皇宮
來到三年前的皇宮
你第一次見識到顧周皇宮的朱墻琉瓦,是洪歷十年的夜晚。那一夜,月光照亮漢白玉蟠龍柱,靜謐的月桂樹開滿石道,手可摘星辰的高樓上,花月正金風 六年之后,白馬緋服的小王爺巡禮江南,你在人群中拍掌稱好,縱使相逢卻不識,已是洪歷十六年 而眼前的少年,下巴剛脫去嬰兒肥,露出少年氣的小荷尖尖。一雙眼眸如黝黑的葡萄,尚帶三分稚氣。彎成了新月模樣,晶晶亮亮地含笑盯著你 你再遲鈍,也知道出了岔子 他說今年是洪歷十三年,等來年開春滿了十四歲,父皇就會為他加冠 你不在意顧珵突來的羞澀,滿心只有來到錯亂時空的荒謬 世上本沒有時間,只有事物的發展運動,時間是被提出計量運動的一種單位。換而言之,根本沒有能回到過去的妙法,因為運動是無法撤回的 九轉金輪眼有破開時空禁制的職能,但這是相對于昆侖來說。昆侖山永遠白雪皚皚,像被困在了某個肅穆的深冬 洪歷十六年的人不可能來到洪歷十三年,你的荒謬無人分享,對顧珵而言卻是天大的驚喜。多年前的那夜像個夢,那時他只有十歲,常常會做各種光怪陸離的夢。三年間,無數次登上尋仙樓,卻再也等不來那個白衣巧笑的仙女,連他自己都懷疑,那一夜是幼時眾多幻夢中,迫真的一個 如今驗證所思非夢,他自然高興,還有一些從未有過的歡喜。他自小養在深宮,習慣了身邊低垂的眉眼,因來年加冠的緣故,掌事的兩位貴妃頻頻派來妖艷的女子,不乏一些美名在外的。他心生厭煩,次數多了,就連恐帶嚇地把人趕走 劉貴妃曾疑心他是不是出了什么問題,拐彎抹角地問蓬萊殿的宮人,殿下是否有親近的男子。宮人唯唯諾諾,他氣的發抖,就此也算撕破了臉 分桃斷袖在權貴中并不罕見,王司徒府上就豢養了一眾孌童。劉妃似乎默認了這一點,不再派各式的女子過來,他也不知道這清靜能持續多久 可見到你的這刻,心里的歡喜,似乎不止于奇遇并非幻夢,但因從未有過,他自己也說不清到底為什么。但故人重逢,想來沒有人會不歡喜 蓬萊殿侍從不多,規格卻很高,光這占了一室的浴池,池底及四周都用青石砌成,池子輪廓是海棠花的形狀,溫熱的湯水有淡淡的硫磺味,像是天然溫泉 你在凡界的際遇從這所皇宮而起,又陰差陽錯回到了這里,是緣分,亦是天意。身上所剩靈力不多,你想留下修養修養 濕衣服不能再穿,顧珵身量與你差不多,然而那張牙舞爪的刺繡令你想到咬你一口的氣蛟,最終還是換了內侍的衣服 內侍多著茶色圓領袍,腳穿黑色皂靴,衣袍按品階有不同花紋。你穿著最簡單的那種,長發束在紗帽里,顧珵笑著說:jiejie男裝俊俏,出去可要當心,別被花果擲了門面。 你嘆了口氣,乖乖,jiejie沒有要去的地方,也哪都去不了。 他愣住,不掩雀躍地問:那,可以留在阿珵這么? 你捏了捏他的臉頰,如果乖乖愿意收留我的話。 他于是像一只小鳥一樣歡呼起來。你也不由也有了點笑意,他想起什么,不好意思地說偏殿還沒打掃出來,問你介不介意睡他的主殿 你當然不介意,你沒有可愛的弟弟,師弟輩分上是低一截,卻是個沉悶,事事比你強的天才,一點也不討喜 皇宮有一切昆侖沒有的東西,你拉著顧珵爬上蓬萊殿金頂,取了桂花酒斟下。今晚的月亮圓得像玉盤,你聽他說這三年間,如何蒙學念書。他是圣上幼子,偷懶也沒什么,但和長兄作了約定,要做賢王輔佐兄長大業,因此格外用功 小少年驕傲地說:夫子身上總有墨水的臭味,旁人都說他年輕時做文章很好,丹青也厲害。但他現在老了,除了講學,不大同人說話,一直到前個,突然說我的文章有進益了,把皇兄都嚇了一跳呢。 你笑著說:太子該不會以為,信王殿下的老師是個啞巴吧。 他稚氣的頰稍稍紅了,低低說:jiejie還記得。 顧珵說的是剛見面時,口出狂言要做信王,你說的卻是三年后,居民夾道相迎遠道而來的信王 你微笑著點頭,當然不會忘。 那時水笙怕和你再度走散了,伸出了一只腕子。擠開人流是最麻煩的,你握住那只手,感嘆指甲修得很好看,擠到他身邊時,險些跌了個跟頭 好在豐神俊朗的道士扶住了你,宮燈的黃光打在他臉上,天上晚霞紅彤彤的,襯得道士眼里的笑像盈盈的水 說起這個,水笙就是在昆侖山腳昏迷不醒,被你撿走的男人。那時他渾身是血,梳洗包扎后能看出五官精致,但絕想不到會有那樣纏綿的雙眼 不知是抱著怎樣的心情追來下界,又是怎樣的心情看著你與覃燃離去 你想起那時和水笙的對話,奇怪地問:東宮年紀也不小了吧,好像一直沒成婚。 事實上,三年后顧青詢即位,后位依然空懸,膝下空空,不然顧周氣數也不會落到顧珵身上 這便又牽扯到天家陰私,顧珵踟躕一下,不想讓你覺得皇宮是個很險惡的地方,含糊地說:太子妃之位關系到將來立后,兩位貴妃各有主意,父皇也很為難,這到底是犯忌諱的事,皇兄便一直推諉,也是不得已而為之。 聽起來就牙酸。不知有沒有人料到現在的皇帝三年后就會駕崩,你笑了笑 主殿的花窗雕著一簇簇海棠,月光照進來時,地上會有朦朧的花朵 顧珵說,他母妃生前很喜歡這種花 你瞧著院子的海棠樹,心思不覺飄遠。你的娘親也在很早的時候離開了,甚至父親,外界說是什么驚世大能,壽數不知幾何,可連他陪伴你的時間也不算長,短短十幾載,只留下師弟這一個親人 這種時候,你會有點想念那兩條不通人情世故的蛇妖。你在凡界如一抹幽魂,自然是姜逾白之過,因此也沒少對覃燃擺冷臉,但他們至少能在晚上,你最無趣的時候,來與你說說話 jiejie與三年前比一點也沒變。顧珵突然說 蓬萊殿是皇子居所,床榻自然是極好的木頭造的,鋪著松松軟軟的綾羅。時值春夏,只掛了一頂輕薄的帳子,帳頂綴了剔透的水晶珠子,像會說話的星星 夜風吹起,羅帳會像煙一樣飄動,輕軟無匹 顧珵說,顧氏曾有一位豆蔻早逝的皇女,喜好用綺羅制帳。后來,她的弟弟思念仙去的jiejie,命江南織造每年進貢這種叫裊煙羅的織物,到了他們這一代,已成了慣例 他的話引人遐思,你甚至能想象到,那位幼小的帝姬,在華美的帳中忍受病痛折磨,黛青的眉微微蹙起的模樣 我去過江南,你慢慢說,西湖很漂亮。 顧珵挨過來和你一起躺著,雖然比他大幾歲,可實際上你的見聞不見得有一個十三歲的孩子多 你并不因此覺得丟臉,相較于木訥寡言的師弟,顧珵具備了一個小孩子該有的天真活潑,像是上天補償你的,天生的玩伴 jiejie見到斷橋了嗎?他對你的一切都很感興趣,興致勃勃 對。你比劃著,原來斷橋不是斷的,是一座很大的橋。 我知道,少年狡黠地眨眼,有一年年節點戲,皇兄點了一出,戲文就發生在斷橋,那時我就知道斷橋不是斷的啦。 你并未聽過梁祝的故事,他就纏著你講在江南的見聞,作為交換說梁祝的故事,那些精彩的文字,似乎能這么一直說下去,說一晚上 可惜人的精力是有限的,更漏殘盡時,小少年打了個呵欠,眼皮打架著說:jiejie,明天和我一起去看戲吧,宮里的戲班很好。 你說好,腦子里卻想起那窺見過一點的,不由惋惜 那時顧著翻插畫,正文只略略看了一點,文筆也是很動人的,有一點梁祝的凄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