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沈飛一路目送維楨上樓，臉上似是溫潤如水的神態(tài)漸漸褪凈，掏出煙來點著，深深吸了一口，鼻尖似乎還縈繞著維楨身上清新干凈的氣息，帶著絲絲嬰孩般甜膩誘人的奶香味。他倚在樹干上仰頭望著女生宿舍樓，直至將整包煙抽完才大步離去。

    第二日上午沈飛有課，韓弗理開著輛招搖的動力敞篷跑車一徑駛入第一軍事大學。他來這里純粹是陪太子讀書，三天打魚兩天曬網(wǎng)，自然沒必要與沈飛一樣住在周邊。沈飛自一架款式低調的磁懸浮越野車跳下來。

    倆人隨意找了間空教室坐下。

    韓弗理把查到的信息一一說了，與沈飛的猜測所差無幾家境富裕，書香門第。也是，差一點的人家都養(yǎng)不出這樣水蔥一樣鮮嫩的孩子，若是高門權貴，則不可能有如此天真爛漫，不食人間煙火的氣質。

    維楨的父親安斯艾爾.垌文迪許是皇室旁支，早已式微，正如垌文迪許先生所言，不過擔些虛名罷了。然而垌文迪許先生絕非寂寂無聞之輩，鴻儒碩學，對古琧斯文化研究造詣極高，年輕時已聞名于世。如今擔任羅霂蘭國家古琧斯文化研究院院長，也是研究院設立以來最年輕的院長。

    韓弗理的調查報告十分瑣碎詳盡，乃至連維楨小時養(yǎng)過的一頭羅碧緹小獸叫什么名字都一清二楚。沈飛卻無半點不耐，聽聞小姑娘既無青梅，亦無竹馬，長這么大干干凈凈，一個男朋友都沒交過時，臉上甚至帶出點笑意。

    韓弗理一見馬屁拍對了，大為得意，湊上前神神秘秘道：小丫頭母親那邊來歷很有些神秘。

    沈飛忖度著道：她是古華夏族人？

    你怎么知道的？韓弗理詫異道。

    沈飛敲了敲桌面：往下說。

    韓弗理道：我其實也就知道點皮毛，還是我跟老爺子說是您吩咐的，他才勉強松了口。布盧爾.戈力岑是聯(lián)邦戰(zhàn)略情報局情報處處長。

    方瑾儒并不是大遷移的古琧斯人后代。四十一年前，羅霂蘭能源開發(fā)部在帝國邊緣星區(qū)建造能源吸收站時，從地底深處挖出了一具類似星艦救生艙的長方形容器，容器由通透晶瑩的不明礦石打造，封存著一名古華夏打扮的絕色麗人，容器內遍布古華夏珠寶首飾，綾羅綢緞。聯(lián)邦情報局能得知此事，全因羅霂蘭帝國所屬星區(qū)當日竟三次打開了折躍陣列。使用折躍陣列運輸耗能極為龐大，且會引起大范圍星云能量動蕩，非十萬火急之事，星系各政府一律不允許使用。

    沈飛道：想來這名華夏女子就是維楨的母親了。   又斟酌著道，垌文迪許先生恐怕也有占比不低的古華夏血統(tǒng)。否則實在無法解釋維楨那高純得匪夷所思的華夏族血統(tǒng)。

    沈飛有所不知，這正是方瑾儒選擇安斯艾爾.垌文迪許為丈夫最主要的原因。

    韓弗理道：嗯。我給老爺子匯報了維楨小丫頭的情況，老爺子將兩件事聯(lián)系起來，也得到了一樣的結論。這件事被羅霂蘭帝國作為絕密檔案封存起來，暫時沒法深究。   他又嘻嘻笑道，沈二少，我可太羨慕你了。

    沈飛脧了他一眼道：我怎么不知道你對古華夏的東西感興趣？

    韓弗理怪笑道：咱們安多利亞星區(qū)有人不喜歡古華夏文化嗎？不過我說的不是這個。你自己看看。說著遞給他一疊高清的照片。

    沈飛接過來一看，上面是一名花信女子，正斜傾著身子給院子里的花澆水。大叢露薩萃琳開得如火如荼，雪白，淺黃，嫣紅，團團錦簇，相間相依。女子用一根碧玉雕花長簪挽著漆黑油光的發(fā)髻，美若白魚的手腕上攏著一只水頭極好的翡翠鐲子，一身鴨卵青綢緞改良及膝旗袍，旗袍領口斜對襟處繡了一枝小巧的淡粉色折枝君子蘭，整個人看上去弱質纖纖，靈秀天成，仿佛一抹剛出岫的輕云。

    沈飛有片刻的失神，女子的容貌與維楨有七，八分相似，雖不若維楨那般嬌憨，惹人憐愛，卻多了一種高貴嫻靜，從容澹然的氣質。

    他嘆息著問道：這就是維楨的母親吧，看上去真年輕，竟似是不滿三十的人。她年紀很小就有了維楨？

    韓弗理道：童維楨的母親方瑾儒身體羸弱，一直無法懷孕。似乎是進行了兩次人工干預，直到三十八歲才成功受孕。他滿臉古怪之色，這些照片都是前幾天讓人偷偷拍攝下來的。她今年已經(jīng)五十九歲了。

    現(xiàn)今人類孕育后代都是待測出胎心后，將胎兒移入培育倉內繼續(xù)發(fā)育，女性并不需要像古早時代那樣經(jīng)歷分娩之苦。

    饒是沈飛這樣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人都變了顏色，又細細地端詳著照片。

    韓弗理湊上前去搭著他的肩道：不用再看了，絕對沒有化妝，也沒有任何基因改造的痕跡。偷拍那哥們說了，真人更美，他剛看見時氣都快喘不上來了，簡直連一根皺紋都看不見，臉蛋脖子細嫩白凈得跟水豆腐一般。買鞋看鞋底，娶老婆先看岳母。單論五官，維楨比她母親生得還好一些，過幾年再長開點可了不得。往后就算過個五、六十年，照樣漂亮得天怒人怨。他滿臉艷羨地望著沈飛，突然想起什么，哂道，偷拍的人要求我加錢。說沒想到尤茉揚這樣的旅游星球，宅子外面居然有荷槍實彈的皇家警衛(wèi)員站崗。他差點沒被逮住，報價報低了。

    沈飛思忖片刻，道：果真是羅霂蘭帝國皇家警衛(wèi)員？

    韓弗理點點頭，制服上有皇家標記。大咧咧的似乎也不怕旁人知曉。

    沈飛突然笑起來，你知道三十多年前曾經(jīng)轟動一時的羅霂蘭的蓬帕杜夫人嗎？

    古琧斯時代的蓬帕杜夫人是歐洲西部某個大國國王的情婦，是個集美艷、智慧、才華于一身的女人。在該國王統(tǒng)治時期，蓬帕杜夫人這位王室情婦，先是被提升為女公爵，后來成為了真正的王國權力掌握者，影響了國王的統(tǒng)治乃至整個國家的藝術文化走向，雖不是王后，卻比王后更具影響力。國王始終深愛著她，直至她患病去世。在該國歷史上，沒有哪一位情婦能跟蓬帕杜夫人相提并論。

    韓弗理道：老爺子提過。因為她，當時整個堡萊克西斯星區(qū)的貴婦和名媛都以穿旗袍為榮。后來不知道為什么，所有這名女子的信息都被刪除了，羅霂蘭帝國境內禁止討論與之相關的話題，連星網(wǎng)上的痕跡都被掃干凈了。

    沈飛道：這大名鼎鼎的羅霂蘭的蓬帕杜夫人，想來是維楨的母親無疑了。

    沈飛和韓弗理不知道的是，這個外界認為是殊榮的稱謂，被方瑾儒視作奇恥大辱，不惜與西薩克瑟親王萊昂.垌文迪許拼個魚死網(wǎng)破，搬離了堡萊克西斯星區(qū)，三十多年再沒踏足半步。

    沈飛難得贊道：謝了，這次的事辦得不錯。

    韓弗理很少得他這樣和風細雨的態(tài)度，一時喜出望外。

    待課鈴打響，倆人一徑前往授課大樓。

    進入大教室時周遭倏地一靜，落針可聞。

    沈飛重返第一軍校是多方協(xié)商的結果。塔尼斯星球保護戰(zhàn)結束后沈飛被授準將軍銜，全軍通告后，聯(lián)邦軍方才發(fā)現(xiàn)沈飛并沒有取得高等軍校畢業(yè)證書，這是原則性問題，不能調和；伽利斯聯(lián)邦第一軍事戰(zhàn)略學校身為聯(lián)邦軍校的大佬，也不愿意開這個先例。因此學校走了桑切斯院長的路子，說服沈飛回來繼續(xù)學業(yè)。桑切斯院長與沈夫人私交甚篤。

    戰(zhàn)略指揮學院只要求沈飛將余下四年理論課上完，參加最后的畢業(yè)考試，就為他頒發(fā)證書。其實就是走個過場，不需要提交作業(yè)，不參與年級考試，不記考勤，不過教務部私下聯(lián)系沈飛，希望他不出任務時，盡量來聽課，以顧全軍校老大哥的面子。

    沈飛不參加實踐課，事實上也沒人能給他上這個課。學院里大部分教官無論實戰(zhàn)經(jīng)驗或是職位軍銜都遠不如他。相反作為對學校妥協(xié)的回報，沈飛需要作為特邀教官，指導學員的實戰(zhàn)課。

    對學院里的學生而言，沈飛理論課是同學，實戰(zhàn)課是能把他們cao練得哭爹喊娘的教官，眾人不敢造次，平日對他往往是敬而遠之的態(tài)度。軍校里教官對學員的權威是壓倒性的，上課時被打得鼻青臉腫，斷手斷腳，也就一扔治療倉了事，沒有任何人會過問半句。

    自然不乏沖著沈飛沈氏世族下一代掌門人的身份想奉承討好的，然而韓弗理身為沈飛身邊第一狗腿子，本身是個不學無術的公子哥兒，自問所有的技能點都點在了情商上，沈飛就是他的青云路，誰要想捷足先登，不啻于是他殺父仇人，豈容旁人指染半分。

    于沈飛而言，即便是當年與他同一屆的學生，在四年前畢業(yè)后進入軍隊，至今沒有一人在資歷和地位上能與他相提并論，更何況是這些年紀差自己一大截的在校生員。

    以一句古琧斯時代華夏電影里的經(jīng)典臺詞來概括沈飛對這些學生的態(tài)度：

    不要誤會，我不是針對你，我是說在座各位都是垃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