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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絲鞘(7)劊子手

    

金絲鞘(7)劊子手



    深夜,丑時。

    陵安城華燈落幕,長風涌過街頭,卷起落葉,酒樓門口高掛的大紅燈籠在風中搖搖晃晃。

    城門口,數(shù)名守門的士兵合力拉開沉重的城門,蕭蕭風聲里,一批氣勢肅殺的輕甲兵悄無聲息地騎馬出了城。

    他們安靜地行過城外寬闊的平地,離城數(shù)里后,為首的葉停牧忽然一聲令下。

    霎那間,群馬嘶鳴,鐵蹄驚起塵土,隊伍化作一桿離弦之箭,疾馳西下。

    此前一日,遠在六百里外的胤都,一隊由宮中官員和三千重騎組成的隊伍也在夜里悄聲出了城。

    陵安胤都兩軍齊下,皆是赴往同一目的地南河郡。

    -

    陵安西行三百里,便是南河,葉停牧領兵馬不停蹄地行了一夜一日,于第二日夜里入了城。

    南河東城門大開,城門外有馬蹄踏過的痕跡,想來胤都出發(fā)的隊伍已經(jīng)到了。

    南河地勢不平,群山環(huán)抱,亦多盆地。

    達官貴族的府衙建于高地,黎明百姓只得畏縮低凹之處。洪水一來,浩浩湯湯傾盆而下,平民的田地房屋便猶如脆弱的蟻窩,輕而易舉便被沖毀得干干凈凈。

    三代辛勞,數(shù)日里便付諸東流。

    南河下了半月大雨,雨勢近日才歇,洪水沿著溝渠退去,重新匯入江海,給了這兒的百姓一口喘氣的生機。

    騎兵舉著火把,方入城門,葉停牧便見數(shù)十具殘骸堆聚在城墻之下。

    白骨森森,血流遍地,幾名面目饑黃的百姓正蹲守一旁。

    并非哭喪,而是餓得失去理智,急不可待地在食人。

    葉停牧斂眉掃過,又望向前方泥土濕濘的長街。房屋大半被毀,百姓流離失所,無數(shù)難民睡倒在街頭。

    如探子所言,的確是哀鴻遍野、餓殍滿地。

    那些人見葉停牧一行人穿甲帶劍,不敢上前,但又面露希冀地瞧著他們,希望從他們這兒得到一口吃的。

    一名衣衫襤褸、面沾腥泥的孩童停在馬前,饑渴地盯著葉停牧馬背上掛著的水囊和干糧。

    葉停牧看了眼四周虎視眈眈的難民,沒有施以援手,而是繞過他繼續(xù)前行。

    他們未備多少食糧,扔到人群堆里,除了會引起sao亂爭搶,沒有任何作用。

    街邊,兩棟破敗房屋間的巷道暗處,一名身著布衣的男子鬼鬼祟祟地躲在其中,看見葉停牧一行人后,立馬就要繞路離開。

    然而,他還沒能邁出一步,眼角突然瞥見一抹寒光,只聽咻一聲,一支漆黑羽箭以電閃之速扎人沒入石墻,眨眼便將他的頭顱釘死在墻上。

    赤熱鮮血順墻而下,流入磚石溝縫,男人雙目圓瞪,雙腳抽搐數(shù)下,很快便沒了生氣。

    街道上,一匹棗紅色駿馬停在路中,秦亦放下長弓,駕馬行到葉停牧面前,義父。

    秦亦提前幾個時辰到,接應了胤都來的隊伍。

    葉停牧朝漆黑的暗巷抬了抬下頜,誰躲在那兒?

    秦亦道,當?shù)馗簧痰娜恕?/br>
    此城郡守呢?

    圍在郡守府了。

    秦亦接著道,胤都的人已經(jīng)到了,當?shù)馗簧潭家驯豢刂疲诳な馗獾群颉?/br>
    葉停牧聞言,盤響了腕上的佛珠,他抬起頭,望了眼寂靜無月的黑夜,輕甩韁繩,走吧。

    -

    一炷香后,郡守府外。

    五千軍隊陳列在此,將街道堵了個水泄不通,戶部侍郎、一名將軍還有工部的人正在一起爭吵商議賑災之事,見葉停牧來了,面露喜色,如同找到主心骨般迎了上來。

    葉大人。

    葉停牧翻身下馬,了解過城內(nèi)情況后,點頭道,戶部侍郎李云鶴、王將軍何在?

    李云鶴和王忠義站出來,下官在。

    勞李大人領人架鍋熬粥,賑救災民,并請王將軍派去三百人馬領兵護送,以防災民暴亂。

    李云鶴沒應聲,王忠義倒是應得很快,是。

    工部侍郎吳光何在?

    吳光拱手,下官在。

    此番陛下有旨,堤壩溝渠一事務必穩(wěn)固得當,得保南河十年不受洪災之難,王將軍當派二千士兵任由差遣,勞吳大人多加費心。

    下官自當不辱使命。

    葉停牧言罷,四下看了一眼,太醫(yī)呢?

    王忠義揚了揚手,大大咧咧道,那老頭子閑不住,已經(jīng)帶著他太醫(yī)院的人救人去了,這次來,光是他的藥就拉了八架馬車。

    葉停牧點頭,甚好。

    吩咐完,他朝眾人拱了拱手,事關黎民百姓,山河穩(wěn)固,有勞各位大人費心了。

    眾人自是客氣回道,不敢。

    隨后,皆領命四散而去,唯獨戶部侍郎李云鶴領著三百士兵站著沒動。

    他雙手攏入寬袖,無奈地苦笑了一聲,大人,沒有糧食啊。

    葉停牧望著被重兵圍死的郡守府,語氣森然,很快就有了。

    -

    南河之災,并非天災,而是人禍。

    南河洪水泛濫是歷史之難題,七年前,姬鳴風未雨綢繆,命戶部撥欠款修補陳舊的水壩溝渠,南河郡守中飽私囊,所用材料以次充好,水壩這才垮塌。

    垮塌也罷,可南河郡守又聯(lián)合當?shù)馗簧虒⒊⑴上碌馁c災糧克扣一部分,進行高價售賣,以謀私利。

    這事做了幾年也沒被發(fā)現(xiàn),于是洪災之際,貪污的糧食越來越多,今年幾乎克扣了近七成,這才造成了水災饑荒。

    南河郡守并非沒有思考過事情敗露會如何,他想過如果朝廷派官員前來視察要如何以錢色-誘之,以武力脅之。

    他甚至豢養(yǎng)了七百私兵,動過謀害朝廷命官推給路途中劫匪的念頭。

    可他獨獨沒想到當朝宰相會親身前往,不下文書,直接派兵圍剿郡守府。

    不到半個時辰,郡守府便被葉停牧的人翻了個底朝天。

    私扣的糧食、金銀珠寶全翻了出來,聯(lián)名的富商名錄亦是整整齊齊地擺到了葉停牧面前。

    鮮血將高闊的黑夜暈染得一片暗紅,猶如剛出染缸的暗色綢緞漂在天際。

    血云之下,葉停牧手持佛珠坐在庭院中央的凳子上,茶桌上的劍尖還在滴血,身邊是南河郡守死不瞑目的尸體。

    地上血流如朱墨,空氣里血腥氣飄出半里,他端起茶盞,拂去杯中茶葉,神色平靜地飲了口泛著血腥氣的清茶。

    真是好茶。

    庭院左側,兵隊正從郡守府的地窖里往外運糧和錢財,而另一側,則跪著郡守府二百七十四口罪臣家眷仆從。

    貪污行賄,按大祁律法當誅滿門。

    秦亦持劍站在罪人面前,手起刀落,迅疾利落地斬下一顆頭顱。

    恐懼之色僵死在臉上,鮮血涌出,這已是秦亦今夜殺的二十六人。

    他的衣服已經(jīng)被鮮血染透,血液順著他的衣擺滴入地面的血流之中,大半張臉都被噴濺的血液染紅。

    他像是沒有感情的劊子手,一顆接一顆腦袋落地,院子里的哀嚎求饒聲時響時弱,他的臉上始終沒有一絲憐憫。

    火光映照著他被血液染紅的面容,如同從地獄里爬出來的修羅惡鬼。

    無論是十多歲的孩童,亦或年邁的老人,葉停牧下令之后,他殺人的腳步便沒有停下。

    又一具斷首的尸體倒下,秦亦站到了一名年輕貌美的女子面前。

    那女子看起來只有十六七歲的模樣,梳著未出閣的發(fā)髻,睜著雙可憐驚懼的眼望著他,低泣道,大人,大人!饒了我吧,父親之為,我并不知情啊!

    她讓秦亦莫名想到了一個人。

    這情況很少見,他在殺人時,往往心空得看不到底,這是第一次有人出現(xiàn)在他的腦海里。

    許是因為她耳上戴了一只粉潤的珍珠耳飾,又或是因為她與姬寧年紀相仿。

    但總之,小公主的臉就這么毫無征兆地浮現(xiàn)在了他眼前。

    姬寧曾在見他殺人后,也是睜著雙水盈盈的眼,害怕地看著他。

    看他冷漠無情的臉,看他身后的尸體,看他身上猩紅的鮮血。

    秦亦出劍的手無端頓了一瞬,這在此前從未有過。

    那女子見他遲疑,目露希冀,死死抓著求生的藤蔓,忍著恐懼哭求道,大人,求您發(fā)發(fā)慈悲,奴婢今后愿做牛做馬,服侍大......

    然而下一刻,女子聲音驟止,人頭滾落。

    秦亦繼續(xù)來到了下一人面前。

    眾人見此,恐懼驟然爆發(fā),如潮水蔓延在人群中。

    這般貌美年輕的女子求情尚不能寬恕,那他們也必定只有一死。

    他們失聲痛哭,破口大罵,心中說不出是恨是悔,只知一邊大哭一邊張著嘴憤怒恐懼地狂吼。

    劊子手!天殺的雜種!閻王會來索你的命的!

    我不想死.....我不想死......

    冷血的畜牲!你不得好死!

    ......

    咒罵聲一句接一句,秦亦卻沒有什么反應,好像這些話他已經(jīng)聽過無數(shù)遍。

    他看著眼前嚎哭的眾人,腦子里想著的是另一張與此情此景毫不相關的臉。

    他忍不住想,如果小公主知道他此番離開殺了這么多人,會不會如從前一樣畏懼于他,厭煩于他,和他們一樣痛斥他冷血。

    她本來就不怎么喜歡他。

    可秦亦思索不出答案,他抬手擦去臉上的血,重新?lián)P起了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