壹拾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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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還不亮,藤原已經準備出門去司令部了。 馬上又是一年要過去了,一到年下軍務便十分繁忙,藤原一邊匆匆扣著扣子走下臺階,一邊還不忘交待康良記得一會兒要去親自請田中醫生來。 康良在一旁彎腰等著藤原上車,他嘴上雖然答應著藤原,可心中早有了自己的盤算。他望著藤原的車隱在半明半暗的薄霧中漸漸遠去消失不見,雙手漸漸握成拳,少爺,對不起了。 康良太了解藤原了,他生性謹慎,一會兒一定會親自打電話給田中家詢問情況,所以自己還是決定去跑一趟請醫生過來后再下手。 天剛放亮,康良就按照地址趕到了田中醫生的家中,可是卻被告知田中的火車臨時遇到故障被取消了,只怕要過幾日才能回上海。不過正巧田中的好友前幾日到了上海,正借宿在田中家中。 據說這位宮崎先生是從東京來的,也是一位醫生,醫術比之田中有過之無不及呢。康良左思右想后便把他給請了來,好讓他給木茜看病。 宮崎醫生是一個很年輕的日本男人,他梳著油光滑亮的大背頭,穿著干凈的白大褂和锃亮的皮鞋,看上去并不像一個經驗很豐富、技術很高超的傳統老名醫,不過他倒是聽診的很仔細,光是心臟就聽了好幾遍,不過他似乎對每一遍的結果總有些訝異,最后他往往會會皺著眉頭、咬著手指,疑惑地自言自語道:怎么會這樣呢?明明聽得很仔細了呀。 可能是夕子小姐太緊張了吧。這位姑娘,可否請你給夕子小姐倒杯熱茶來,讓她穩定下心緒。 旁邊的侍女點了下頭,轉身走出了房間。 她剛走出房間,宮崎立刻一反常態,他沖過去將房門輕輕關上,并且啪嗒一聲上了鎖。 木茜突然感到心中一慌,立刻站了起來,手抓著桌沿非常戒備的看著他。 冰河,現在你聽我說,我們只有不到兩分鐘,我是你的上線農夫派來營救你的,我們一會兒這樣行事 木然聽完宮崎的安排,木茜突然抓住宮崎的胳膊,眼中閃爍著希冀渴望與哀求:那你們什么時候能接我出去? 宮崎不動聲色抽出胳膊來,淺淺一笑:會的,聽安排。 康良此刻正在花園里監督著幾個支那工除草,他偶爾扭頭看到負責伺候那個支那女人的小丫頭沒有在二樓房間里,卻出現在了一樓客廳。他朝二樓的窗戶瞟了一眼,凝神想了想,忽然間把煙斗揣起來快步走了回去。 剛從側門到客廳便看見那小丫頭正拿起水壺在倒水,他走過來直接質問道:你怎么不在樓上盯著她? 醫...醫生說讓我來給夕子小姐倒杯茶。 話未說完,康良已經轉身馬不停蹄地上了樓。來到木茜的門前,他握住門把手向下按去,門卻被從內鎖住了。 康良心中狐疑,他掏出系在腰間的鑰匙,插進門里,轉動。 門后的景象展現在他面前:年輕的男人正將柔媚的女人攬在懷里,替她輕輕擦試著臉上的淚珠。二人看到突然闖入的康良,立刻大驚失色,各自撒開手。 你!你這個不知廉恥的支那女人! 康良的原計劃是等送走了醫生后再尋個空檔兒悄無聲息地殺了這個蠱惑少爺的支那女人,可沒想到她居然是這么一個不要臉的貨色!居然還勾引上了宮崎醫生!還敢再光天化日之下就與他偷情!康良簡直氣急了,這不僅是對少爺的背叛,更是對他的侮辱!他沖上去定要先將這個yin婦抽筋扒皮,而后再將她碎尸萬段,這次就算是少爺知道了,他也不信他能忍得下這口氣! 眼見康良雙眼通紅嗜血,瘋了般朝自己撲過來,木茜委屈得大哭起來,抹著眼淚邊哭邊喊著:康良桑,我知道您一直不喜歡我,但也不能這樣污蔑我!還要殺了我啊! 她在房間里跑著、躲閃著,可康良就像陰魂一樣追著她。她磕磕碰碰,撞倒了許多花瓶、家具,不斷發出咣里咣當的破碎聲。 女人凄慘委屈的哭訴聲和聲音滾落碎裂的聲響立刻引起了其他人的注意。 突然,木茜被康良給一把揪住了頭發,她掙扎著跑到窗戶邊上,不管不顧的沖著窗戶大聲用日語喊著:"救命啊!救命啊!,并看似不經意地將窗臺上的花盆給推了下去。 門口守衛的憲兵隊也聽到了動靜,背著槍準備過來一看究竟。 眼看憲兵隊已經到了樓下,電光火石間,康良斬斷了所有退路,他雙手緊緊掐住了她的脖子。 要殺人了!還不快去救人!宮崎在一旁火急火燎的煽動大家,自己同時一馬當先大跨步跑了過去,拽起康良將他悄悄向窗戶外扯去,同時,他趁人不注意在與康良纏斗的時候偷偷從他腰間扯下了一串東西塞到了自己衣服里。 康良本能的反抗著,于是三人便這樣一路糾纏著,眼看著馬上便要滾到窗戶外去了。 康良到底只是個家仆,又上了年紀,而宮崎和木茜卻是經過訓練的特務,木茜身體縱使孱弱,身上總還是有些功夫在的,一個靈活地轉身躲過康良的撕扯,宮崎再悄悄用力一推,康良便看似意外地直接從窗戶跌了下去。 "砰"的rou體墜落觸碰地面的悶響,使嘈亂的一切頓時安靜下來。 一瞬的寂靜過后,木茜慌忙趴在窗戶上向下看去。她瞪大眼睛看著倒在血泊中的康良,捂住了嘴巴,露出被嚇得慘無人色樣子,暈了過去。 晚上藤原僑一回來后,看到是一幅極為狼狽的畫面。 一具蒙著白布的尸體橫在庭院中央,木茜的房間一團亂麻,地上還有斑斑血跡。 他踏著一地碎片走進去,把白手套摘下來拿在手里,側頭問立在門口的下人,聲音十分疲憊,她,人呢? 夕子小姐暈倒了,已經被送去醫院了。 他松一口氣,還好,她還活著。 藤原僑一走了出去,他沒有去醫院,而是蹲在了康良的尸體旁邊,掀開白布,靜靜的看著他那張布滿皺紋,卻又安詳的臉。 康良的去世令藤原僑一感到悲傷。 康良在他記事時便已陪伴在他左右,他小的時候,康良喜歡將他佗在肩上出門去看煙花,還總是會偷偷給他買甜甜的大福團子和軟糖;等他再大些去了住宿學校,康良便不能時常跟著他了,但周末回家時,他都特別開心得像個父親一樣守在家門口盼自己回來;再后來,他考上了軍校要去東京,也是康良給他背著行囊,陪他離開家鄉一起去的東京,只不過那之后,他就長大了,不再是一個孩子,似乎也不再需要開始駝背、行動遲緩起來的康良;再然后,他就上了戰場來到了中國,康良仍然決定跟著他,他記得當時他勸康良留在日本,康良從褶皺間露出笑來,說:我還是去吧,少爺吃不慣中國的飯菜,我去給您做地道的京都口味。 真諷刺,與自己的親生父親相比,藤原覺得康良甚至更像是自己的父親。 可就是這位勝似父親的人今天卻違背了他的意愿,企圖掐滅他好不容易護住的光。而現在,他也為自己的魯莽與一意孤行付出了生命。 藤原僑一已經從憲兵和下人的講述中大致了解了事情的經過。是康良想要殺死夕子,結果纏斗中自己不小心從窗口掉了下去。 藤原心中早已對此事有了一個定論,他對自己所聽到的內容并不完全相信。 此刻,他只是悄悄拭掉眼角的一滴淚,嘆了口氣,蓋上個白布,站起身吩咐道:火化了吧,我要將康良的骨灰帶回日本,葬在京都的櫻花樹下,這是他的愿望。 藤原僑一全身像被抽了筋,腿似被灌了鉛一般緩慢地走進客廳,上了樓,他現在只想坐在書房里,狠狠抽幾支煙。 可把鑰匙插進去剛一旋轉,他的神經立刻又緊繃起來,左手伸進去悄悄把槍拿了出來。 門一打開,他雙手舉著槍,直直對著黑暗中的一點。 宮崎正坐在藤原僑一的辦公桌后的椅子上,悠然看著他,"你好啊,藤原桑,我等你很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