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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沉默高中



    我的高中叫做湖城第一中學,是當地的重點高中。

    我能進去不是因為學習優秀,單純就是我爸塞了點建校費,給我買了個學籍。

    我媽和我后爸是我高一的暑假去世的。他倆一塊出去接我meimei放假回家,還沒到校門口呢,迎面被一輛剎車失靈的大卡車給撞飛了,當場死亡。

    我meimei在學校等了好久沒等到他們,只等到我給他們班主任打的電話,一通通告死亡的電話。

    我meimei叫許婧,我們是各自父母的拖油瓶,共享一個重組家庭的孩子。這下兩個人都走了,我們又被原先的父母重新領回去。

    跟福利院的孩子們比,我們知道自己的父母是誰,也正因為這種知道,讓我們不愿意相信父母是真的愛我們。

    我和許婧的關系馬馬虎虎,不算好,頂多就見面打招呼。她脾氣臭,我性格犟,放在一塊就是臭石頭碰硬石頭,誰也不肯認輸。

    身處在同一屋檐下時,我們就從來沒給過對方好臉色。早上起床從來不打招呼,晚上回家還總要搶廁所。比起親人,我們更像合租室友。

    我以為這樣的關系會一直持續下去,可是很奇怪的是,自從我媽她爸去世后,我們流散到原本的家庭中,彼此反而更想念那些爭鋒相對的日子了。

    我在湖城一中入學的第一個晚上,給她發了條消息:今天開學。

    簡簡單單四個字,我不知道我是想干什么,也許就是想找人聊聊。

    夜里兩點睡不著想找寄托嗎?我嘲諷我自己,手機猛地一甩開,亮眼的屏幕就照亮半塊墻壁。

    我想要將它熄滅,許婧的消息就彈出來。

    我點開,她的回答就更加簡短:我也是。

    好奇怪,在收到這條短信的那一瞬,我忽然就放松了,蓋過屏幕就死沉死沉睡下去。

    安安穩穩地睡著,睡過每一堂課,睡過我的高一。

    直到高二,我遇見了勾老師。

    我成績不好,理所當然就分進了平行班。高一的時候我就熱衷于逃課,不是享受叛逆的感覺,只是不喜歡上課,到了高二,這個習慣一直沒改。

    我以為在這種差班,老師都沒什么興趣插手學生的學習生活。上班領工資嘛,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就過去了,大家相安無事。

    可是我忘了,這里是重點高中,不是我那鄉里旮旯的小地方。

    湖城一中似乎有班主任巡堂的傳統,我總能在發呆愣神的時候看見窗玻璃上那個人影。我很抵觸,每次看見她就轉過頭去望向窗外,不想在對視中感受到她的指責。后來的我大概怎么也沒想過,她只是一個輕輕的皺眉,就能讓我徹夜難寐。

    從鄉下轉到湖城一中的我,是個十足的土包子兼刺頭,既不能夠跟上城里的潮流,也不愿意安下心來做個乖乖牌。

    剛開學的那一個月,我幾乎逮著機會就往外跑,勾老師沒少在我身上花心思。

    我在學校后門跟門衛套近乎的時候,她從辦公室跑出來逮我,我在天臺發呆的時候,她在整個cao場四望一個不堪馴服的身影我是逃課高手,跑不出學校,卻足以讓她找不到我。

    我們玩了好久的捉迷藏,這種追趕游戲一度成為我當時最大的樂趣。

    只是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勾老師搞不定我,教導主任卻未必。

    他修煉多年火眼金睛,總能在各種意料不到的地方跑出來,逮住我,痛罵一頓,然后又讓勾老師來贖我。

    可能就是這種不服管教,我在剛轉到一中沒多久就交到了朋友。

    他叫盧越,比我更混。我混日子是因為沒有目標,他的話,應該只是覺得酷。

    青春期的豬頭男孩們總是習慣用暴力和冷漠偽裝自己的虛無,他就是其中的典型。

    我幾乎每周都能看見他手臂上臉上的新傷,不用我多問,他就會主動告訴我,那是跟人家干架的勛章。沒錯,勛章。

    他偶爾也會找我陪他一起去街上溜達,我對于那些東西沒什么太大的興趣,去了也只是聽他介紹誰誰誰是哪個學校數一數二的大哥,道上混的,認識誰誰誰,名氣很大。

    當時的我對此表示驚訝,給出的反應讓盧越很滿意,這小子就滔滔不絕地帶我認識所謂的朋友。后來也因此惹出了禍事。

    對于這樣的熱血澎湃的青春期男孩而言,除了干架,大概就只有揮灑汗水有些吸引力。

    高二開學一個多月的時候,學校辦了場運動會,盧越主動報名了800米接力,完全在我的意料之外,后來我才隱約察覺到,他應該是想在女班長面前表現一番。

    每年的運動會都有很多項目,有兩項永遠缺人:女子鉛球和女子3000米。

    當時的體育委員是個體格很大的男生,脾氣很沖,沒人報名就自作主張地填了兩個人的姓名上去。一個身材偏胖,一個800米成績不錯的。

    我不知道胖什么時候跟力氣大產生了聯系,那個被迫送去打鉛球的女生看起來很不情愿,體育委員就以集體榮譽綁架她。

    我覺得你挺合適的,大家也都支持你去。你愿意么?

    這種場景下,大概很難說出不愿意。我能看出來她的局促,但是局促之后,她還是硬著頭皮答應下來。不知道是勇敢還是怯懦。

    我是班級里的邊緣人,做不到挺身而出。何況,我自己也深陷泥潭,拒絕了好多次參加運動會,最后還是不得已被安排進了男子3000米組。

    這很荒唐,我真的不擅長體育,頂多就是引體向上還有點能耐。搞去跑步,簡直就是將勝利拱手相讓。

    既然結果都一樣,為什么非要讓我上去嗆一口鐵銹味?我跟體育委員說過兩次,只得到一個回復:重在參與。

    我現在都還記得,運動會那天的太陽很大。

    10月中,全國的高溫都退散下去,湖城卻還是動一動就能出一身汗的天氣。我特意選了個陰涼地,靠著后背就開始睡覺,直到體育委員來讓我做準備。

    準備個屁!準備你媽!

    我轉身翻了個白眼,從觀看席中走出,走去跑道的一旁拉伸。

    女子鉛球的比賽就在旁邊,我沒忍住過去湊了兩眼,根本就沒看到那個女生的身影。我都沒問,體育委員就主動開始聊他的苦楚。

    「勾老師特意來找我聊,說鄭倩不參加鉛球比賽了。我是真想不通,以她的塊頭,沖個名次肯定不難,慫什么慫?還讓老師來通知,真能折騰!」

    他邊說邊努起鼻子努起嘴,眼神里是滿滿的藐視。我不喜歡他的說法,也不理解他從哪里獲得可以貶低別人的立場。

    做熱身的時候,我故意不去搭理他。這或許是一個沉默的人最為擅長的反擊,只是對于他而言,這沒什么力度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