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遇

    「祝合作愉快。」

    「陳總，合作愉快。」程璟硯臉上掛著文質彬彬的微笑，一雙漂亮冷白的手向前伸出，跟對方雙手交握。

    為這筆剛成交的生意，酒杯在空中互相碰撞出清脆響亮的聲音，仰頭將杯中的酒一飲而盡。

    「哎，都顧著談公事，菜都要涼了，快吃吧。」陳總歷經歲月的面龐笑起來，眼角的魚尾紋顯得蒼老了幾分。

    程璟硯露出一貫的淺笑，拿起刀叉優雅切開盤中的牛排。

    陳總愈看眼前的年輕人愈是滿意，贊賞地道：「我很欣賞你！程董也真是好福氣，有你這么優秀的繼承人，我家那個不成器的兒子要是能有你一半就好了。」

    「陳總過獎。」程璟硯謙遜回應。

    此時陳總口袋里的手機突然響了，接通講了幾句后臉色驟變，通話結束后便懷著歉意說道：「程經理，我臨時有事，得先走一趟了。」

    程璟硯站起身，「我送您吧。」

    陳總只笑瞇瞇地走到他身側，厚實的手掌拍了拍他的肩，「不用不用！你特地過來也辛苦了，好好吃頓飯吧！我買單！」

    像陳總這種個居于高位的人，肯定不喜歡別人推讬他的好意。

    「謝謝陳總。」他頷首。

    等陳總離開后，程璟硯臉上官方客套的微笑歛了幾分，恢復以往清冷淡漠的神情。

    看了眼腕上的表，訂的是明早的班機，就算現在回酒店也是閑著，于是他并不著急離開，坐下來慢悠悠的喝了口紅酒。

    這里是間遠近馳名的西式餐廳，四周聲音紛雜，約在一小時前，有一群看似大學生的男女走進來。附近正好有間大學，能猜測到大概是某個班級的期末聚餐。

    時間已是六月中，是炎熱的夏季，也是畢業的時節了。

    程璟硯不疾不徐叉起一塊牛排放入口中緩慢咀嚼。

    身旁的桌位坐著三四位男生，看起來很年輕，那尚未完全褪去稚氣的面容帶點青春張揚的氣焰，似乎都喝了酒，興致高昂。

    其中一名染著褐發，叫作方莫的男生，突然朝同桌的朋友問道：「喂，你們覺得我們系上女生誰最漂亮？」

    男人最喜歡聊的不外乎美酒、名車、美女。

    年輕的大學生沒錢買酒買車，當然對這種話題最感興趣，饒有興致地討論起來。

    「當然是李芳心啊，不是班花么，多氣質啊！」說完還瞟了一眼斜對桌的波浪長發女孩。

    「氣質是氣質，就是胸有點小，女人嘛還是得一手掌握不了才好。」

    彼此交換了個猥瑣的眼神，紛紛訕笑起來。

    他們音量不小，讓坐在旁桌的程璟硯不想聽見都難，他輕晃手中的高腳杯，靜靜看著那紅色半透明的液體晃動，慢條斯理地飲酒。

    此時一名女生從方莫身邊經過，有股清新的，淡淡的葡萄柚香氣，方莫不經意抬眼瞥了下，就這么看著那女孩走回座位，拿起小湯匙挖了一塊蛋糕放進嘴里，吃相很文雅，似乎嘗到甜味滿足地揚起笑來。

    方莫依依不舍地收回目光，勾起不懷好意的笑，「喂，你們不覺得－－梁映苒也挺不錯的嗎？」

    另一名男生朝方莫的視線看去，「是挺好，就是有點安靜，大學都同班三年了，我好像都沒跟她說過話。」

    「上回我跟她搭話還被無視呢，挺高冷的。」

    「是么？」方莫不以為意，眼珠子轉了一圈，像是心血來潮，「要不，我們來打個賭？」

    打賭可有意思了，幾名男生紛紛被挑起了興致。

    方莫自信又放肆地道：「三個月內我要是能把梁映苒搞上床，你們一人付我一萬，怎么樣？敢不敢？」

    那些男孩子年輕氣盛，哪里經得起一絲挑釁，好勝心輕易被方莫點燃，相繼激動地拍桌。

    「這可是你說的啊！」

    「嘖，怕你啊！」

    「我聽你放屁，老子再加碼一萬賭你不行。」

    「來來來，喝酒。」方莫舉起酒杯，露出勢在必得的笑。

    －

    程璟硯一直待到接近打烊才出了餐廳，那雙狹長的桃花眼帶著點朦朧醉意，但仍有幾分清明，拿出手機本想叫代駕過來直接回酒店，不過轉念一想，難得出差來到這座城市，便想去四處走走，順道吹風醒酒。

    他把手機收回去，許是喝了酒，拘謹的襯衫令他有些呼吸不暢，抬手扯了扯領帶，漫無目的往某個方向走。

    街道燈紅酒綠，五顏六色的霓虹燈招牌懸在半空中，看得眼花撩亂，隨意彎進一條幽靜的小巷子。

    程璟硯漫不經心地瞥了眼，看見里頭站著一對年輕男女。

    夜晚，僻靜小巷，男人跟女人。

    不難想像接下來會發生什么，唇角勾起一抹嘲諷的笑，本打算識趣地走開。

    就瞧見那男人撓了撓那顯眼的褐色頭發，溫和嗓音透出幾分難為情。

    「我有話想跟妳說。」

    「什么話？」女孩的聲調細細柔柔的，軟得像水。

    「雖然我們沒講過幾句話，可能妳覺得很突然，但我是真心的，我其實已經偷偷注意妳很久了。映苒，我喜歡妳，不知道妳愿不愿意跟我交往？」

    程璟硯眉梢一挑，聽見那男生說得真摯又誠懇，心里有些發笑。

    他的記憶力一向很好。

    方才在餐廳那些男生的對話，一字不漏，他聽得清清楚楚，連名字也是。

    這世界似乎就是為了讓人們能夠任意說謊，才會讓人類這種高智商的物種聽不見、看不透對方的心聲。

    人們嘴里說的，跟心里想的永遠都是兩回事。

    前一秒為了區區幾萬塊要把人家搞上床的男人，這一刻卻文情并茂的朝對方說：我是真心的，我喜歡你。

    真心還真廉價。程璟硯暗自嗤笑了聲。

    雖然他沒資格說別人，不過這世上的人渣還真是不少。

    許是酒喝多了，他變得有些反常，平時一向懶得理會這種事情，可今日卻突然好奇起來接下來的劇情。

    程璟硯雙手環胸，身子懶散地斜靠墻面。

    從他的角度，只看見那女孩一身白色洋裝在這陰暗的巷弄尤為扎眼，她低垂著頭，額前瀏海垂落遮住大半面容，使他看不清長相。

    細窄的巷內一半是昏暗錯落的屋影，但昏黃燈光下，發紅的耳尖清晰可見，而那小巧飽滿的耳垂點綴著一顆朱紅色的痣。

    半晌，就見那蔥白指尖將發絲攏至耳后，習慣性地撫摸了耳垂。

    伴隨那聲小小的，低不可聞的，「好。」

    程璟硯突然覺得沒意思了。

    他并非什么善良的好人，沒無聊到要當個正義英雄沖向前去揭開別人的虛偽假面，告訴那女孩這個朝你告白的人是渣男，要把你騙上床，甚至跟朋友打了賭。

    何況，人家可能還不信。

    男人本就是下半身思考的禽獸，男歡女愛是正常的事情，指不定那女生是心甘情愿。

    他可沒興趣管人家的閑事。

    涼風刮過面頰，醉意已消散不少，程璟硯懶洋洋地將雙手插進西褲口袋，轉身走出了小巷。

    －

    自出差回來后過了數日。

    簡約干凈的辦公室內，那時程璟硯剛處理完最后的工作，瞥見那已經躺在桌上好幾天的文件夾，這些資料得送到人事部簽核，他抬眼想喊助理小劉過來，才注意到玻璃窗外景色一片昏暗。

    已是晚上八點，大家都下班了。

    程璟硯起身，拎起椅背的西裝外套穿上，拿起公事包跟桌面的文件走出辦公室。進電梯來到七樓，人事部的同仁也都早早離開了。

    將文件放至桌上后，偶然瞧見擱在一旁的實習名單。臨近暑假，公司每年在這個時候都會征實習生，鬼使神差地，他拿起來翻了一下，無意間看見其中一張履歷。

    梁映苒。

    男人眸光微動，這名字有絲熟悉的感覺，似乎在哪里聽過。

    又看見那履歷表貼著一張面貌清秀的大頭照，那長相不是艷麗型的，是一種特別清新脫俗的美，秀氣的眉，靈動明亮的雙眸，粉嫩飽滿的唇角上翹，勾勒出尷尬生硬的微笑，烏黑發絲攏在耳后露出一對小巧的耳朵，那白皙瑩潤的耳rou上清楚點著一顆朱砂痣。

    像細針刺破指尖溢出的血珠，鮮紅，刺眼。

    程璟硯想起那天在小巷意外撞見的畫面。

    世界可真小。

    指節毫無節奏地在桌面敲了幾下，薄唇勾起一抹若有似無的笑，不著痕跡地將名單擺回原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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