閉麥
閉麥
結賬的時候,他們足足提了四袋東西。大多數都被他接過去,而她左手抱著一包家庭分享裝的巨型薯片,右手提了購物袋一角幫忙分擔。好像囤了一個月的食物,至于更遠的,似乎不必再想。他們買了八月中旬的機票,準備飛往他的家鄉。夏日總是漫長,又一晃而過,下個季節,不知道他會在哪里。 幸好,符黎是喜歡反省的那種人。心動不等于曖昧,曖昧不意味著建立親密關系,親密關系的最終形態也并非全都導向婚姻。她當然可以爭取,但誰能保證爭取就會得到結果呢。況且在那之前,她還得找個時機坦白,說我沒和其他人斷了聯系,說我的欲望是由我自己掌握主動權。路邊,樹影搖曳,云翳時而被吹來,時而飄去,在遠方聚集。她向他走近了一點,讓透過綠葉的陽光灑到手臂上。 當晚她做了一桌家常菜,看著食材在鍋里冒出熱氣,有種油然而生的快樂。雖然彼此算得上熟識,但兩人仍維持著邊界,習慣使用固定的碗碟,再擺幾雙公共的筷子。每次吃東西時,她都不由自主留出一縷目光偷偷送過去。他會先咬一口,然后端整地咀嚼,不發出任何聲音。 飯后,仲影負責洗碗。她坐在餐桌旁讀書,等廚房的水聲停止。他還用手邊簡單的材料調了兩杯酒,入口是乳酸飲料與烏龍茶中和的清爽,回味帶著酒精的刺激,以及一丁點兒茉莉和桃子的氣息。 伏特加,只放了五毫升。 第一次正式見面她就喝醉了酒,所以他記得精準地控制分量。符黎坦率地送上稱贊,隨即又喝下幾口。手指沾了玻璃杯外的水珠,大量冰塊在酒里懸浮。落地窗外,夜幕降臨,柔和的燈光與夏季的夜晚,正需要一些酒精來開啟話題。 之前你給我看的那本初稿為什么女主角最后離開了? 符黎想問為什么她不能和那個深夜敲釘子的偵探在一起她是案件的關鍵人物,在關鍵時刻救了他,最后卻選擇瀟灑離去。她讀得出來,他們之間不可能什么都沒有。 她試圖從他的神色里捕捉到一點自己想要的,但視線卻只匆匆掠過他深沉的黑發。她注定要走。 是嗎 冰正在融化。短暫的緘默,一大口酒精涌入唇舌,她忽然有了訴說的勇氣。 最近我在困擾,不同的選擇,不同的人。她說得生澀,像書面語,怕他無法理解其中的含義。 我知道。 她倏忽抬起眼睛。 昨天,你帶著香味回來。 倉皇之際,符黎心下動搖。他移開視線,因回想而微微蹙眉。 還有下雨那天。 那香氣繞在身上,雨撲不滅,連她自己都沒察覺。 他應該能想到它的來源。 你還記得兩個月前,很多朋友來,可能是他們其中一個人的。 符黎將剩余的酒一飲而盡。冰爽暢快的感覺,仿佛卸下負擔對她來說,避免欺瞞才能成為自由的鳥。如果他退后了,或許她反而會因此找到答案。 嗯。 仲影表示知情,或是印證某個猜測。除此之外,她看見他垂眸不語,目光從空蕩蕩的白色餐桌邊緣移至她的玻璃杯底端。 可以再來一杯嗎? 談話止步于此,她把空杯推向他。 來玩。 十點左右,夏子翊收到朋友發來短短兩個字。那時他正在直播制作編曲,階段性收尾工作剛剛結束,正好可以干點別的事填補時長。他的觀眾不算太多,但都十分包容,也早就見過他的固定隊友們。 他登錄游戲,被葉予揚拉進隊伍。三人的小隊里出現另一個陌生ID,選定一位背著噴射背包的女戰士。他向她打了招呼。 小夏,你好。 她的嗓音清晰地從小隊語音傳來。 我可以直播嗎?他問。 對了,小葉搶先說道,他最近買了一個會動的虛擬形象。 你在做虛擬主播啊她不經意間拉長了尾音,我能看看嗎。 他們沒有添加為即時通訊軟件的好友,只能由葉予揚發送直播間地址。他笑著說不算太虛擬,因為大家都看過各種音樂節的視頻,放一個Live 2D在屏幕右下角只是覺得好玩。 好可愛,這就是你本人啊。他的立繪是一個栗色短發的男孩,頭上長了兩只圓圓的熊耳,惹來她的欣賞。 該玩游戲了。適時,小葉提醒道,要打排位就換號。 重新登陸的過程中,夏子翊瀏覽著直播間滾動的彈幕。有一條詢問新來的jiejie和他是什么關系,即使飛速被其他話語淹沒,他也覺得應該解釋一下。 她是葉子的朋友。不知道這么說合不合適他們應該在繼續發展吧,我猜。他關閉了隊伍語音,然后讀起其中一個評論。目前情況怎么樣。 虛擬形象輕輕搖晃著耳朵,緊接著閉了眼睛,大幅度搖頭作為回答。 今夜,符黎顯得興致高漲,有了靠譜的隊友,她打算在初級排位里大肆馳騁。他們的分數都在一萬以上,有閃閃發亮的紫色圖標。那里面有多少是他高考前積累的?她不得而知。 大逃殺開始于一座風暴來襲的島嶼。 我們跳哪里?被隨機選定為跳傘指揮官,夏子翊問道。 jiejie選吧。 她打開地圖,隨手將標記放在一處注定人滿為患的地方。嘭的一聲,三人從運輸艦的航線降落,來自其他玩家的跳傘尾氣漫天四散,如同煙花五光十色。人也太多了,他們驚呼。 我們各憑本事吧!落地瞬間,她和一個敵對的戰地醫療兵同時打開一顆膠囊,但沒搶到里面的東西,只好給了她一拳,飛到樓上。周圍是密密麻麻的腳步與槍聲,每個房間內都有人,她沒空管隊友的行蹤,只是四處逃竄,以撿到武器為目標。 游戲的交互系統設計完善,角色們擁有各自的個性及配音,提供的信息完全可以替代玩家的直接交流。她一面聽另兩個人物說我破壞了敵人的防護罩,一面聽他們大喊救命。再得空回頭時,只剩她自己還活著。 她大笑著往回奔跑,去撿隊友的牌子。附近就有復活臺,戰火停息前,干脆就在那里讓他們重生。 人太多啦,小葉極力表達遺憾,打倒兩個又來一隊! 下一把選個人少的地方吧 夏子翊開始觀看符黎的第一人稱。攝像頭捕捉到瞳孔的運動,屏幕上的男孩也像在認真地注視著什么。她不注意走位,也幾乎沒有身法,直接從幾條槍線中間穿行而過。小葉說她的膽量極其罕見,她笑著回應:因為我有信念感。 信念?他問。 相信他們打不中我。 符黎還沒意識到酒精已經逐漸發揮作用,只感覺身體因為緊張而微微發熱。角色每挨一次槍子兒,移動速度就降低一點兒,但她得盡力活下來為了自己的排位分數。正當耳邊充斥著中彈的音效,左下角突然蹦出兩條葉予揚的私密聊天,對不起我死太快了。 有什么好道歉的!她想,可騰不出手去回復。爬上房間二樓撿起牌子,她拐著彎跑向重生訊號臺,蹲在那兒按住復活鍵。 我先跑了,你們加油! 畢竟,大逃殺游戲就是有逃有殺。 拾起順手的武器后,戰斗變得輕松。當然,不僅因為大學時的FPS游戲經驗,也得益于兩位技巧嫻熟的好隊友。有時候她想和小葉開玩笑譬如撿到了他需要的槍械配件,先讓他撒個嬌再給他但礙于直播,只好把那些想法留到下次。段位在歡笑中迅速上升,很快就到達了人數眾多的平均水平。 我可以玩狙擊槍嗎?作為相對的新手,符黎禮貌地詢問他們的意見。 jiejie想玩什么都行。小葉說。 那我拿長弓和哨兵。她忍不住笑。 兩把都拿狙啊? 這次我有打得準的信念。 那我也夏子翊試圖效仿。 你別想! 來嘛,我們拿六把狙玩玩看。 從某種角度來看,狙擊也是在考驗運氣。你的敵人要剛好沒看到你,剛好主動撞上你的槍口;你的網絡延遲要巧妙,令數據反饋于你有利。在她的提議下,他們真的搜羅了六把狙擊槍,甚至連近身戰都要忍受漫長的射擊間距。由于幸運,她兩次在電腦前笑得快要趴下:我殺完啦! 十一點半,夏子翊準時關閉了直播間,不過大逃殺仍在繼續,距離今夜的目標還差三次勝利。他一向敏感,包括聽力和心靈的知覺,所以能在游戲里辨別細微的腳步聲,也能發現任何難以覺察的聲響。臨近凌晨十二點,他聽見有人用指節輕輕叩門。那響動飄進了某一個麥克風里,又傳進他的耳朵。 大概是降噪耳機隔絕了外界的環境音。他點擊了符黎的ID,給她發送私聊。 姐,你那邊有人敲門。記得閉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