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能

    你原本不必知道這些事，但你已經(jīng)做出選擇，方正明的語氣平淡中帶著不易察覺的蒼涼，是時候讓你知道真相了，方周。

    方周，這個名字取自方正明的方，周雪萊的周，可見他出生之時，父母對他的珍愛。

    方周偶爾也會回想起來，在他六歲以前，那些被父母寵愛的無憂無慮的遙遠過往。

    mama周雪萊是方家的養(yǎng)女，準確來說，她隨了奶奶的姓氏，其實是奶奶的養(yǎng)女，不過方家的幾個叔伯、姑姑，對這個沒有血緣關系的幺妹一直頗為寵愛，即便是他們的子孫，也被教育著敬重這個姑姑/姑奶奶。

    據(jù)說那會兒正值大饑荒年代，世人本就過得艱難，爺爺更是因病早早離世，剩下奶奶獨自拉扯大姑、方周的爸爸，和兩個叔叔。一個寡婦獨自養(yǎng)育四個孩子，即便有大伯和小叔幫襯，日子也絕不會好過，更遑論那是個缺衣少食、天公作弄人的年代，奶奶之所以舍出寶貴的糧食去收養(yǎng)一個和自己、和夫家都毫無關系的女孩兒，必定是因為這樣做能獲得更高的回報。

    更多的糧食。

    姑姑和叔伯們也都驗證了這一點。

    「你的mama啊，是三四歲時到方家來的。那會兒你爸也就十二三歲，家里窮得揭不開鍋，他提著斧頭進山碰運氣，然后就碰到了你mama。」

    「在山里野生野長的小娃娃，才剛打照面就朝你爸扔了只野兔子」

    這便是一切的開端。

    方周對周雪萊的真實身份并非一無所知。小時候有很多事不會放在心上，也不去想為什么，等到后來再回憶當年，便能發(fā)現(xiàn)mama身上有許多不同尋常的地方。

    她至少不是普通人。

    甚至不是人，不是人類。

    周雪萊力大無窮、五感靈敏、百病不侵，而且上山下海無所不能，方方面面都有別于一般人。繼承了她的血統(tǒng)的方周對此早有懷疑。

    后來，方周又多了一個meimei，同母異父的meimei。這孩子和他相比，有過之而無不及，她聰明伶俐、體能絕佳，但卻意外的不諳世事，對人情往來極為冷漠。方周養(yǎng)育她多年，沒有誰比他更清楚，她那孩子氣的外表下有著怎樣冷酷的本質(zhì)。

    冷酷。

    方周并不想用這樣的字眼來形容她。這一刻，他已經(jīng)感受到了一絲痛苦，為她，也為自己。

    你是我的孩子，我只希望你平平安安過完這輩子，可是電話那頭哽咽傳來了父親的哽咽。他花了幾秒鐘的時間平復情緒，繼而用盡量平靜的語氣繼續(xù)說道，你的mama是那樣的怪物，方周，我沒有辦法，我曾經(jīng)也是愛她的，如同你愛你的meimei。我和你都反抗不了，這不是由我們自己來決定的，是從和她們相遇的那一刻開始，就

    命中注定，這種事對當事人來說并不都是浪漫、美好的。

    方周點燃一支白蠟燭，把用皂液沾濕過的紙放在火上烤。原本一片空白的體檢報告的背面，漸漸出現(xiàn)了密密麻麻的細小的字。

    少數(shù)知情者將它們稱為捕獵者。

    這是一種來歷不可考的奇異生物，它們數(shù)量稀少，但卻在地球上一代代繁衍至今，始終維持著穩(wěn)定的族群。

    方正明所在的明城空軍醫(yī)院特別研究小組支持一個觀點，它們應該是來自天外的異客。

    依據(jù)便是三十幾年前，年幼的周雪萊曾對方正明說過的一些童言童語。

    「我的mama在天上，我遲早也要到天上去的。」

    捕獵者們時而扮作人類的樣子大搖大擺地四處走動，時而游離在人群之外。它們大多對人類不感興趣，只在意自己的食物，那些黑色的、時常擾亂人類社會的怪物。

    但凡事都有例外。比如幼年時期被人類收養(yǎng)，獲得周雪萊這個身份的雌性個體。

    具備高智商，但并未形成社會形態(tài)，一雌一雄形成固定配對，除伴侶及后代以外，不與其它同類來往。

    捕獵者們不使用語言，它們有獨特的溝通方式，多以氣味來傳達信息。

    雌性為主導。它們控制雄性的一切活動，使得后者一切以其為先。

    方周，雄性之于它們而言，有三個階段的身份變化。雄性一生會擔任撫養(yǎng)者、伴侶，以及它的孩子的父親，這三種角色。方正明的聲音平穩(wěn)得仿佛在敘述一樁無關緊要的事，當它孤苦無依，你會對它產(chǎn)生憐惜；當它進入生育期，你會對它產(chǎn)生愛意；當它孕育后代，你會自然而然地成為父親。

    當年幼的雌性失去父母，它會對自己選擇的雄性散發(fā)信息素，使其自覺成為自己的監(jiān)護者；當攝取到足夠多能量的雌性進入繁殖期，它會散發(fā)一種求偶的信息素，使雄性發(fā)情。

    受孕期雌性散發(fā)的特殊信息素影響，雄性的行為舉止會逐漸向父親這個角色靠攏，它們本能地做好照顧雌性、迎接后代降生，以及撫養(yǎng)后代的準備。

    對蛋產(chǎn)生莫名憂慮，就是雄性即將成為父親的一種行為表現(xiàn)。

    雌性具有cao控雄性的特殊能力，后者對此完全無反抗之力。當然，這是它們的種群特性，所有雄性個體生來如此，在人類看來雄性無異于受雌性控制的傀儡，但它們甘之若飴，也許從未有過反抗的想法。

    你的大腦會發(fā)生結(jié)構性的改變，你所做的一切全部圍繞它進行，你對其他異性毫無興趣。方正明揭曉了最終的真相，它會控制你的思想、你的行為，奪走你的人生。你以為你對它的愛發(fā)自內(nèi)心，其實，那和你本人的意志毫無關系，一切只是因為它需要你。

    方周失去了自己的語言。

    你以為它愛你、離不開你，那只是它的本能，一種控制雄性為自己付出一切的本能，自私，惡劣，踐踏人心！一位父親以過來人的身份，對自己的孩子發(fā)出了沉痛的警告，醒醒吧，方周！立刻離開它，你的人生還很長，你應該以人類的身份繼續(xù)活下去！現(xiàn)在，你要做的就是立刻離開它，等到影響消除，開始新的人生。

    方周放下手機，把那些資料一點一點撕成碎片。

    meimei呢？

    她在房間里，睡著了嗎？

    明天要做些什么？

    以后該做些什么？

    已經(jīng)對工作產(chǎn)生厭倦了。但是為了讓meimei能過得更好，工作是必要的。

    為了誰？

    為了她？

    啊。

    原來如此。

    哥哥距離崩潰已經(jīng)不遠了。

    哥哥在超市看到別人打破蛋，變得很緊張，就是因為他快要當爸爸了。

    吃火鍋時meimei說要吃鵪鶉蛋，哥哥立刻慌了，爸爸看到他的反應，馬上知道m(xù)eimei懷孕了。因為以前mama懷孕的時候，爸爸也莫名其妙對蛋蛋產(chǎn)生緊張情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