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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其他小說 - 與時舒卷在線閱讀 - 9.我在

9.我在

    

9.我在



    堂屋里開了最低溫的空調,還在四個角落擺了冰塊,悠悠的涼氣一跨過門檻頓時就消散了。唐舒跪在最后一排,眼睛因為久哭變得干澀,奔波了一整天,眼睛仿佛合上了就睜不開,大腦卻清醒地數著院落外的蟬鳴聲。

    三伏天最熱的時節,唐舒手里拿著蒲扇有一搭沒一搭地扇著,汗水已經讓頭發衣服黏在皮膚上,偶爾的一陣風只是為了扇走鍥而不舍的蚊蟲。唐舒以為自己會回想起許多小時候和外婆生活的畫面,然而腦海里如同一片漿糊,什么也沒想,干巴巴地熬著時間。

    只有小輩們可以安靜地緬懷,長輩們忙忙碌碌地布置現場、聯系喪葬事宜、通知親友唐舒想,這些瑣碎的禮節與手續,是不是古人發明來讓人從悲傷中抽離的?

    天終于開始蒙蒙亮,唐母推了推唐舒示意去洗把臉屋里休息會兒,白天還有許多事要做。跪久了猛地站起來,不止腿上的神經麻麻的一片,眼前也一片黑冒著金星。

    閉著眼想忍過這幾秒,突然一只有力的胳膊摟住唐舒的肩,讓她不再搖晃。熟悉的味道包圍著唐舒,江時安應當是剛剛從空調車里下來,身上的衣服還帶著絲絲涼意。

    唐舒猛然睜開眼,抬頭望著身旁的男人,眼下烏黑,下巴上冒出了胡茬,除了衣服尚未被汗水浸濕,看起來也頗為憔悴。

    你怎么來了?話雖這么問,唐舒已經不由自主地靠在他攬住自己的手臂上,明明兩個人貼著熱得不行,但又舍不得分開。

    江時安皺著眉望了她一眼,兩個人眼里都是紅血絲。江時安嘆口氣,說:想送外婆最后一程。

    問候過唐父唐母、唐舒的外公和家里的眾親戚,江時安被唐舒領著一起去簡單梳洗。

    家里回來的人太多了,你只能和表哥擠一間屋后天才出殯,這兩天還有許多事要忙,又悶又熱還吹不到空調其實你不用回來的,學校里請假也不方便吧,畢竟不是直系親屬去世

    唐舒。江時安打斷了唐舒的絮叨,他抓著唐舒的手讓她與自己對視。臉上的水還沒有擦干,水流順著他俊朗的臉龐滴落,他的眼睛深邃又明亮,唐舒總是不由自主地被他的目光吸走。

    我想回來,不僅因為外婆對我來說也是慈愛的長輩,更因為我想陪著你。結婚誓言說的同甘共苦,不就是這些時刻嗎?不要總是推開我,好嗎?

    突如其來的剖析讓唐舒一下噎住,她必須承認,除了擔心影響江時安的工作,她也害怕提出要求,如果他不想來呢?我沒有沒有推開你。

    為什么不給我發消息?我還是打電話到爸爸那兒才問到你的消息。到了家也不發信息報平安。

    知不知道我有多擔心?!如果不是時機不對,江時安真的想就這個問題和唐舒好好理論一番。他在她心中,就那么微不足道嗎?

    我上飛機前最后一條消息就發給你了下飛機被表哥接到手機就沒電了,后來一直放在屋子里充電也沒有看唐舒自覺理虧,說話的聲音逐漸變小。

    兩個人走到唐舒的屋子門口,她與另外兩位女眷合住,江時安在門口等著她把手機拿出來,果然最后一條信息那里是個紅色的感嘆號,根本沒有發出去。

    對不起唐舒已經不敢看他的眼睛了。江時安點了一下重新發送,褲兜里的手機輕輕地震動了一下,他把唐舒輕輕攏進懷里說:沒關系,現在收到了。

    江時安,你在,我真的很高興。謝謝你。

    江時安沒有說在B市的周五晚高峰他是怎樣一路拜托出租司機飆到機場,趕上了回C城的最后一個航班。唐舒外婆居住的鄉村距離C城機場還有兩百公里,任他把價格加到三五倍也沒有司機愿意凌晨跑這一單。最后他難得借用了一次父親的關系,從當地的隊伍借了輛車和司機,才踩著日出前到了這里。

    好了,快休息會兒吧,我去給爸媽幫幫忙。

    你不用休息嗎?唐舒拉著他的衣角,她好想和他再抱一會兒,但時機不合適。

    我在飛機上和來的路上睡過了。他拍拍唐舒的后背,一會兒早飯叫你。

    第二天吊唁的客人陸陸續續到達,唐舒才發現電視劇里那些穿著黑色套裝等待親友的畫面體面得不真實。

    從城里來的親友的車太多,要指揮停到附近去;鄉村的電壓不夠,又去借來柴油發電機轟隆隆地響著;院落里的流水席吃了一頓又一頓,忽然下起大雨,主人家們連同請來的幫工一起費力地撐起雨蓬。

    白日里像個陀螺忙得腳不沾地,第二夜的守靈反倒變得輕松些,人們大多都東倒西歪地靠著休息,也顧不上臟和熱。唐舒也悄悄從江時安那里借力,頭搭在他的肩膀上,一閉眼就睡著了。

    唐舒是被道士的喝聲驚醒的,江時安拉著她退到一旁,一番念念有詞,又是殺雞又是敬酒,外婆的遺體被面包車拉走火化了。骨灰回來后,才是真正的出殯儀式。

    不長的一段路因為走走停停,整整花了兩個小時才到。唐舒從來沒見過墓碑打開的樣子,原來里面還那么空曠。

    墓xue口被封住的一瞬間,唐舒的淚水刷地落下來,與外婆分隔在兩個世界的離別有了具體的體現。

    她突然明白那些書里、生活里哭喊著帶我一起走的人,那么幽深的黑暗,如此辛苦的人間,好想再與愛的人多行一段路。

    回程的路上下起了大雨,送葬的隊伍大多淋了個落湯雞。

    唐舒當晚就發起了高燒,江時安陪她到衛生院掛水,她燒得嘴上起了干皮,卻被夢魘住醒不來。江時安不停地一邊拿濕毛巾給她擦臉和四肢,一邊用棉簽沾著水在她的嘴唇上涂抹。

    后半夜唐舒說起了夢話,大多都是唐舒年幼時和外婆生活里說過的話;也有些和父母的對話;到最后竟然呼喚起江時安來,雖然聽不清唐舒在嘰里咕嚕說什么,他抓著唐舒的手,一遍遍地安撫著:

    小舒,我在。

    被她呼喚,就很滿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