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監
探監
三日后。 下午。 一輛S450飛速行駛在昏暗的路面上,旁邊車道擠滿一輛輛巨型貨柜,黑色的轎車穿梭于這些紅藍怪獸之間,宛如一枚虛擬的微型四驅玩具。 周元將頭斜倚在車門邊,望著雨幕下逐漸從喧鬧變至荒蕪的周遭,后知后覺地意識到離監獄越來越近了。 說不出心中是何種滋味,激動姑且談不上,沉重居多,細細品味,甚至能感受到一絲莫大的壓力。 五年多未見周昌業,如今的事業發展得并不盡如人意,萬一他問起后表露出失望,自己又該說些什么。絞了絞手,周元的呼吸漸漸發沉,想著倘若前些日子并未知道周昌業二十年的獲刑是為了保全自己,即將來臨的相見興許會輕松些。 盛耀透過后視鏡瞥了眼周元,見她面上俱是愁色,不由有些費解。 怎么心事重重的? 最近一直下雨下得心煩。 支起手遮住半張臉,周元隨口應付。 抬手頂了頂鏡架,盛耀未多深究,拿起手機看了眼消息,隨后挑眉道,我晚上有個會,得趕回去。 周元臉上沒什么表情,淡聲應道,,那你忙,我到時候打車回去。 瞟了眼路面旁不時濺起的積水,盛耀略有些不認同,這么大的雨,找人接你? 不用。周元從包里摸出煙盒,點起一支搖頭道,自己能回去。 盛耀側目瞟她一眼,只覺得她近日來的對他的態度愈發反常,無端讓他隱隱有些慌張。 莫非她知道了他的動機?應該不可能他自覺藏得夠深。 可心中分明感到一陣發虛,略有些煩躁地握緊方向盤,目光落回正前路面,他頷首道,行吧。 這些年,周元沒少設想與周昌業重見的場景,在腦中不說排演過千遍,但至少不下百遍。 然而當真正見到他時,卻委實與她的想象相去甚遠。 周昌業與五年前未有明顯的變化,依舊還是那副氣定神閑的表情,狹長的眼中如舊清明,額前的白發也未增多幾縷。 只看向她的那束目光并無絲毫雀躍,反而有些冷。 還未待周元拉開椅子坐下,周昌業便開口道,怎么又來了? 擺明不歡迎的態度致周元愣了下,來看看你。 不需要你來看。周昌業拿過桌邊的水喝一口,繼而說道,上次跟我吵一架,這么快又有心思來看我,你沒事要忙? 與從前關切愛護的形象差距太遠,周元一時感到不適,皺了皺眉,略有些困惑地望向周昌業,你怎么這么沖??? 周昌業并未作答,只揚手問,帶煙了嗎? 周元翻了個白眼,從包里掏出煙盒與火機,一并遞過去。 磕出一支,吸入一口后,周昌業緩緩道,最近K12的限制對你有影響嗎? 未曾料到周昌業會直截了當地問及最不愿意提的事業,周元的氣焰霎時矮了半截,垂頭無措道,暫時沒有,我準備布局營地教育。 周昌業將煙灰撣入水杯中,還要布局營地教育,準備扎根教育業當教育家?這就是你的未來規劃? 口氣中嘲諷意味濃重,周元不由感到光火,嗓門也隨之抬高,沒有,我好不容易來見你你干嘛 周昌業挑起眼梢,眼光狀似無意地投向屋內右上角。 周元隨之望過去,發覺明晃晃的監控設備,訥訥住了嘴。 吐出一團濃郁煙霧,遮住唇部動作,周昌業用氣音說,別的不提了,聊聊樂讀的發展吧。 周元頷首,慢慢說道,樂讀明年應該可以獲得C輪融資,在此之前我應該會并購一個做營地教育的公司,然后成都和杭州的國際學校也在明年的計劃中,目標是三到五年在港股上市。 然后呢? 然后? 周元儼然被問住,自穿來后手頭上的事物早令她應接不暇,何曾有半分閑心打算過以后。 周昌業擰起眉,視線對著她的輪廓細細打量一遍,繼而搖頭嘆氣道,你上次說你勢必要拿回從前的一切,眼界框的這么窄,怎么拿回屬于你的一切? 周元哪受得了這般全盤否定,立馬解釋,如果成功港股上市,市值可以到四十幾億 四十幾億你就滿意了?周昌業先是不可置信,而后頗有些恨鐵不成鋼地虛握起拳,重重地扣了下桌子,三五年后的四十幾億跟五年多前的四十幾億能一樣?你不把通脹算進去,有個賬面數字就算拿回屬于你的一切了?這跟掩耳盜鈴有區別嗎? 被針針見血地挑開失敗,周元的火氣熊熊地朝心口灼燒,她再顧及不得場所,當即沉下臉色兇道,我當然知道,這不是沒辦法嗎?你待在里面怎么知道 周昌業撇撇嘴,復又點起一支煙,打斷道,沒辦法難道不會去變通?教育未來不會受資本青睞了,你手上這副牌打得再好也失去意義了。 張合著嘴半天說不出話,周元無從否定周昌業陳述的事實,但多年不見一上來就進行如斯打擊,還是令她一時難以消化。 不過周昌業仿佛并未看見女兒漲紅的臉色,自顧自又問,你知道自己的問題在哪嗎? 周元冷著臉翻起眼皮,在哪? 你太顧及你這張臉皮了,自從我進來之后,你跟以前的關系網還有聯絡嗎?沒有了吧。彎不下腰還想掙錢,你覺得可能嗎?人都到絕境了,還樂觀著呢,江潤和趙迪芮這些年你沒再聯系過吧?從小認識的關系,你腆著臉去求,人家難道不能給你劈一條路走? 你也知道你進來了,我們家現在一無所有了,人家如日中天,我拿什么跟別人資源置換? 自尊啊,你低的下去,難道人家會不理你? 周元怒極反笑,不以為然道,我有更簡單的路走,為什么一定要跪著去舔別人? 周昌業冷嗤道,你那條更簡單的路不過就是扒上了Radiation Capital,萬一他撤資你有退路嗎? 周元面色驟白,咬住牙根,一時啞然。 你要明白,你靠近資本不代表你成為了資本,攀附權力你自己也不是權力,我就是血的教訓,難道你看不懂?沒有退路的規劃就是垃圾規劃,別人有你沒你無所謂,你沒了別人呢?什么都不是! 忍住欲將腿上的包朝周昌業招呼過去的沖動,周元凝神認真地思索他的話。 最終不得不承認他所言非虛。 即便有朝一日上市,沈思仁對于樂讀的掣肘也只會多不會少。 垂下眼,點起一根煙,深壓入肺,連帶著將猛竄的怒意深壓。 良久后,她扶額挫敗道,我知道了。 周昌業夾著煙朝門口一指,知道了就回去吧,以后不用來看我,我在里面挺好。